第六章:地下的暗涌

威尼斯的晨光透过蕾丝窗帘洒进房间，程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蜷缩在顾沉怀里。他的手臂环抱着她，即使在睡梦中也不曾松开。她轻轻转身面对他，借着晨光描摹他熟悉的轮廓——浓密的眉毛，高挺的鼻梁，下巴上那道几乎不可见的疤痕，那是大学时打篮球留下的。

记忆像一本被重新拼合的相册，越来越完整。她记得第一次见到顾沉是在文学选修课上，他迟到了，慌慌张张冲进教室，撞翻了她放在桌角的墨水。蓝色的液体泼洒在她的笔记本和白色连衣裙上，他惊慌失措的表情至今想起来仍让她忍俊不禁。

顾沉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眼。看到程暖正注视着自己，他露出一个睡意朦胧的微笑，眼角挤出细纹。"早安，"他的声音因刚睡醒而低沉沙哑，"睡得好吗？"

程暖点点头，伸手抚平他睡翘的一缕头发。"做了个梦，梦见我们初遇那天。"

顾沉的眼睛亮了起来，睡意一扫而空。"真的？全部记起来了？"

"嗯，"程暖微笑着回忆，"你打翻了我的蓝墨水，把我的《百年孤独》笔记全毁了。下课后你追出教室，说要赔我一本新的。"

"然后我买了一本精装版，"顾沉接上她的回忆，手指轻轻缠绕着她的发丝，"在里面夹了张纸条，问能不能请你喝咖啡赔罪。"

"纸条上还引用了马尔克斯的话，'一个人有权利仰望另一个人，并有权利用记忆去爱她'。"程暖完整地背出了那句话，自己都有些惊讶。

顾沉凝视着她，眼中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喜悦。"你全都想起来了..."

"大部分，"程暖靠在他胸前，听着他有力的心跳，"虽然还有些片段模糊，但重要的都在。"她顿了顿，"包括你的PTSD。"

顾沉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瞬。程暖抬头看他，发现他眼中闪过一丝阴影。

"对不起，我不该翻你的东西，"她轻声说，"但我们需要谈谈这个，顾沉。你不能一首把这件事藏在心里。"

顾沉深吸一口气，坐起身来，阳光在他赤裸的后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我父亲去世时我十二岁，"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他开车去接我放学，一辆卡车闯红灯...和我们的车祸几乎一模一样。"

程暖的心揪成一团。她坐起来，从背后抱住顾沉，感受到他身体的轻微颤抖。

"那天在车里，"顾沉继续说，声音越来越紧，"当我看到那辆卡车时，整个人僵住了...就像回到了十二岁那个下午。我反应慢了半拍，否则也许能完全避开..."

程暖转过他的身体，强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听着，顾沉，那不是你的错。两次都不是。你救了我，用你的身体和手保护了我。这才是事实。"

顾沉的眼睛了，他紧紧抱住程暖，脸埋在她的肩窝。"我差点再次失去最重要的人..."

他们在晨光中相拥良久，首到威尼斯的钟声从远处传来。程暖轻轻推开顾沉，捧着他的脸，认真地说："我们需要约定一件事——从今以后，不再对彼此隐藏任何痛苦。无论是记忆的缺失，还是内心的恐惧，我们都一起面对。"

顾沉凝视着她，眼中的阴霾渐渐散去。他点点头，俯身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轻吻。"我保证。"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像普通游客一样探索威尼斯，但每到一个地方，顾沉都会分享他们上次来时的回忆。程暖发现自己的记忆恢复得越来越快，有时候甚至能补充顾沉遗漏的细节。

在圣马可广场喂鸽子时，她突然笑起来："上次我们来，你被鸽子围攻了，因为它们看上了你手里的玉米粒。"

顾沉假装严肃地皱眉："你还笑！我当时吓得差点爬到你肩上。"

在里亚托桥旁的咖啡馆，程暖指着角落的一张桌子："我们坐那里，你非要尝我的提拉米苏，结果把奶油蹭到鼻尖上。"

顾沉笑着捏捏她的手："而你用手机拍了照片，威胁要发到朋友圈。"

这些零碎的回忆像拼图碎片，逐渐拼凑出他们完整的爱情故事。程暖开始相信，也许记忆从未真正消失，只是暂时被锁在了某个角落，等待正确的钥匙打开。

然而，并非所有恢复的记忆都令人愉悦。一天晚上，当他们在一家小餐馆享用海鲜面时，程暖突然放下叉子，脸色变得苍白。

"怎么了？"顾沉立刻紧张起来。

程暖的呼吸急促起来。"我想起来了...车祸前我们吵架了，对吗？"

顾沉的表情凝固了。他放下餐巾，缓缓点头。"因为我想推迟婚礼...你误会了。"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程暖看到自己在公寓里对顾沉大喊大叫，指责他不再爱她，把文件摔在地上...而顾沉只是沉默地站着，眼中满是痛苦。

"我那时工作压力太大，"她低声说，羞愧涌上心头，"把情绪都发泄在你身上...而你一首忍受着。"

顾沉隔着桌子握住她的手。"你有权利生气。我当时确实表现得很奇怪，总是半夜惊醒，找借口推迟婚礼策划...我应该早点告诉你我的恐惧。"

"什么恐惧？"

"我父亲去世后一年，母亲也跟着走了。医生说她是心碎而死。"顾沉的声音几乎听不见，"我害怕婚姻...害怕有一天我会失去你，或者你失去我..."

程暖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她终于明白了顾沉一首以来的心结——他害怕承诺不是因为不爱，而是因为爱得太深，深到恐惧失去。

"所以那天晚上..."

"是我们的三周年纪念日，"顾沉苦笑，"我订了餐厅，准备告诉你一切，请求你的原谅...然后在回来的路上..."

车祸的记忆突然清晰起来。刺眼的车灯，尖锐的刹车声，顾沉大喊着她的名字，用身体护住她...然后是黑暗。

程暖的泪水落在桌布上，晕开一片深色的痕迹。"对不起...我那天说了那么多伤人的话..."

顾沉起身坐到她身边，轻轻擦去她的泪水。"不重要了，暖暖。重要的是我们现在在这里，一起面对一切。"

那天晚上回到酒店，程暖做了个梦。梦中她站在一片向日葵花田里，远处有个模糊的身影向她走来。当她终于看清那是顾沉时，他手里拿着一把钥匙。

"这是你的记忆，"他说，将钥匙放入她手心，"永远不要弄丢了。"

程暖醒来时，窗外威尼斯的晨雾尚未散去。她转头看向身旁熟睡的顾沉，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她不再只是"恢复"记忆，而是真正"重新拥有"了那些过去。它们不再像别人的故事，而是她生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轻轻下床，程暖走到窗前，看着运河上早起的刚朵拉船夫。她想起顾沉曾说过，威尼斯的叹息桥之所以得名，是因为古时囚犯经过桥下的小窗时会叹息着看最后一眼自由。而现在，这座桥对他们有了新的意义——在这里，他们叹息着告别过去，迎接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