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莫名的悲伤

学期的尾声被窗外铅灰色的天空和簌簌飘落的雪花笼罩着。最后一节课，班导秦老师站在讲台上，正絮絮叨叨地强调着寒假的安全事项和开学安排。

沈念一坐在靠窗的位置，心思却像窗外的雪花一样，轻盈又迷茫地飘远了。秦老师的声音仿佛隔着一层水雾，模糊不清。

她的目光怔怔地望着窗外，灰白的天幕下，细碎的雪花正无声地旋转、飘落，将世界渐渐染成一片朦胧的素白。

思绪如同脱缰的野马，一会儿奔回遥远的家乡：

爷爷一个人在家，年关将至，她得回去，必须回去陪爷爷过年。可念头一转，眼前又猝不及防地浮现出那个夜晚，铂悦公馆冰冷的客厅里，赫司宴独自坐在昏黄灯光下的孤凄背影。

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迷惘：赫家……那个有柳兰舒存在的赫家老宅，是否需要她这个因为一纸婚约而存在的“儿媳妇”回去过年？她的存在，对那个家庭而言，是否只是徒增尴尬？

“叮铃铃——”

下课铃声骤然响起，清脆又突兀，像一把剪刀，“咔嚓”一声剪断了沈念一纷乱的思绪。

她猛地回过神，教室里瞬间爆发出更大的喧闹，同学们如同归巢的鸟儿，迫不及待地收拾书包涌向门口。沈念一也下意识地站起身。

“沈念一、陆语菲！”

讲台上，秦老师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欢快，穿透了嘈杂，“你们两个，跟我来趟办公室。”

办公室内暖气开得很足，与走廊的寒意形成鲜明对比。秦老师脱下外套，露出里面温暖柔软的米色毛衣。

她坐在办公桌后，嘴角微微上扬，那双总是充满活力的大眼睛此刻更是亮晶晶的，忽闪忽闪地看着并排站在桌前的两人。

“坐吧。”

秦老师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待两人坐下，她才笑着开口，语气是毫不掩饰的赞许：

“念一，语菲，恭喜你们！这学期的综合成绩非常亮眼，特别是专业课和绘画实践，在咱们这届学生里绝对是拔尖的！老师真为你们骄傲！”

她顿了顿，目光在两人脸上扫过，带着殷切的期望。

“老师非常看好你们两个，下学期继续加油啊，保持这股劲头！”

陆语菲听到这毫不吝啬的夸奖，脸上立刻绽开明媚的笑容，下巴微微扬起，带着一种天生的自信和些许自傲，脆生生地应道：

“秦老师您放心！下学期我肯定更努力，力争上游，不会让您失望的！”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志在必得的决心。

秦老师听了非常欣慰，连连点头：“好！语菲，有这股冲劲就好！不过啊，”

她笑着看向沈念一，又转向陆语菲，带着点促狭的意味，“念一这次可是综合成绩第一哦，你想力争上游，可得再加把劲儿，想办法超过她才行呢！”

秦老师的话音刚落，沈念一敏锐地察觉到身旁陆语菲的笑容瞬间僵了一下，那明亮的眼神似乎也黯淡了一瞬，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和竞争意识飞快地掠过她的眼底。

秦老师显然没有注意到这微妙的变化，继续兴致勃勃地说着正事：

“对了，晚上有个小聚会。我请咱们美术系的泰山北斗——张教授吃饭。张教授在业界的分量你们都知道，也是我研究生导师。我想着带你们俩，还有几个大二大三表现也很突出的学长学姐一起去，就在学校门口的梧桐小树。”

“主要是想让张教授认识认识你们这些好苗子，看看能不能请他老人家抽空，给明年的全国大学生艺术比赛指点指点迷津。这可是难得的学习机会！”

“我去我去！”

陆语菲立刻兴奋地响应，刚才那一闪而过的黯然被新的期待取代，眼睛重新亮了起来。

沈念一本能地想要拒绝。是否要回老家过年以及赫家的事都沉甸甸地压在心头，她只想快点回到那个暂时属于自己的小空间。

然而，一抬头，对上秦老师那双充满期待、闪烁着热忱光芒的眼睛，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那眼神里是纯粹的欣赏和提携后辈的真心。她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轻轻点了点头，低声应道：

“好的，秦老师。”

走出教学楼，凛冽的空气裹挟着雪花扑面而来。沈念一站在高高的台阶上，没有立刻撑伞。她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看着那些洁白的精灵从浩瀚的苍穹中挣脱，轻盈地、无声地飘落，最终投入冰冷大地的怀抱，瞬间消融，不留一丝痕迹。

一种难以言喻的怅然若失感，如同这漫天飞雪，无声无息地将她包裹。

她深吸了一口寒冷的空气，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屏幕上爷爷慈祥的笑容让她心头一酸。不能让他担心。

沈念一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努力调动起所有的力气，试图将那些低落的情绪压下去，挤出一个尽可能轻快的声音。

电话很快接通了。

“爷爷！”

沈念一的声音带着刻意装出的雀跃，“家里下雪了吗？江城今天又开始飘雪花了，好大呢！”

电话那头先是沉默了一瞬，随即传来几声压抑的、低微的咳嗽声，虽然很快被刻意止住，但那短暂的异样还是精准地刺中了沈念一敏感的神经。

“爷爷？你怎么了？”

她的心瞬间揪紧，伪装出的轻快荡然无存，声音里充满了紧张。

“你是不是生病了？感冒了吗？”

“咳咳…没事，没事！”

爷爷沈明远的声音传来，他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但那份刻意掩饰下的疲惫感却透过电波清晰地传递过来。

“没生病，就是刚才喝水喝急了，呛了一下。家里没下雪，干冷干冷的。江城下雪了？那你可得多穿点，别冻着了，帽子围巾都戴好，听见没？”爷爷絮絮叨叨地叮嘱着，语气里是满满的关心。

听着爷爷熟悉又带着疲惫的声音，酸涩的热流猛地冲上鼻尖，眼眶瞬间发热。沈念一强忍着喉头的哽咽，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丝控制不住的哭腔说：

“爷爷…过年我回家陪你吧？我想你了，特别想。”

“胡说什么！”

沈明远立刻拒绝，语气坚决。

“你现在都跟司宴结婚了，是赫家的媳妇了！过年当然要去你赫爷爷家，跟你公公婆婆，还有司宴一起过！这才是正理！你都陪我这个老头子过了十八个年了，还没腻歪够啊？”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调侃：

“今年隔壁你李爷爷家的儿子儿媳也不回来，正好！我们两个老家伙搭个伴，炒两个小菜，烫壶小酒，舒舒服服地看春晚，不知道多自在呢！”

他的话还没说完，电话那头又隐隐约约传来几声极力压抑的、闷闷的咳嗽声，虽然很轻，却像重锤敲在沈念一的心上。

“爷爷！你肯定不舒服了！是不是着凉了？去看医生了吗？”沈念一急得声音都变了调。

“哎呀，真没事！念一，别瞎操心。”

沈明远的声音带着安抚，也透着一丝无奈的心疼。

“爷爷身体硬朗着呢，倒是你，别让爷爷担心才是正经。在赫家，要懂事，要跟人好好相处，知道吗？司宴那孩子…也不容易。”

他语重心长地嘱咐着，末了又放柔了声音，“好啦，电话费贵着呢。要是想爷爷了，随时给爷爷打电话，爷爷都在家等你电话呢。挂了啊，快去忙你的。”

沈念一喉头发紧，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声轻轻的、带着无尽担忧和思念的：

“嗯…爷爷再见。”

电话挂断，耳边只剩下“嘟嘟”的忙音，像冰冷的雨滴敲打着心湖。

沈念一缓缓放下手机，手心里似乎还残留着电话的微温，但心却仿佛沉入了冰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