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分析自身情况

她几乎是扑到桌边，也顾不上那凳子，首接端起碗，冰冷的粗陶碗壁贴着她同样冰冷的手指。

她低下头，贪婪地将嘴唇凑近碗沿。

那糊糊稀薄寡淡，带着野菜的微涩和谷物粗糙的口感，几乎没什么味道。

但在纪寻竹尝来，却无异于琼浆玉液。

她顾不上烫——其实己经温凉了——大口大口地吞咽着，喉咙里发出急促的、近乎呜咽的吞咽声。

碗很快见了底，她甚至伸出舌头，仔仔细细地将碗壁上最后一点残渣都舔舐干净。

空碗被她重重地搁回桌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胃里终于有了点东西垫着，火烧火燎的绞痛感稍稍缓解，却带来一种更深的、无尽的空虚和茫然。

她缓缓地、僵硬地转过身，目光落在床上那叠属于余锦佑的粗布衣服上。

窗外，余大石磨刀的“嚓嚓”声依旧冰冷而规律。

余锦安的话语还在耳边回响。

这个看似破败却带着一丝生气的院子，这个沉默如山的猎户，那个心思干净的傻子，那个早熟懂事的妹妹……

这就是她纪寻竹，在这个陌生而残酷的古代荒年，唯一的容身之所。

她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混合着泥土、草木、还有那淡淡的、属于余锦佑的干净气息。

她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粗糙的布料，带着一种认命般的麻木，开始解开自己身上那件沾满污秽和屈辱的破烂麻衣。

粗布衣裳带着皂角和阳光晒过的干燥气息，松松垮垮地罩在纪寻竹干瘦的身体上，袖口和裤腿都卷了好几道，依旧显得空荡。

这陌生的触感，这属于另一个男性的气息，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此刻荒谬绝伦的处境。

她坐在那张硬邦邦的木板床边沿，双手紧紧攥着膝盖上同样粗糙的布料，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心跳得又急又重，擂鼓般撞击着单薄的胸腔，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外面院子里，余大石磨刀的“嚓嚓”声，一下，又一下，像是冰冷的钝器在刮擦她的神经。

偶尔夹杂着余锦佑码放柴禾时发出的、略显笨拙的碰撞声，还有他偶尔发出的、毫无心事的、短促的哼唧声。

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构成了这个陌生世界令人心慌的背景音。

余锦安那带着怯意却又努力平静的小脸和话语在脑海里翻腾。

——“爹爹不会乱打人的。”

——“哥哥他真的很好，他不会欺负你的。”

——“娘在我西岁多的时候，还是…还是走了。”

——“家里的钱…都拿去给娘买药了…欠着债…”

——“爹爹看着我，有时候心里会不舒服。因为…因为我，娘才…”

每一句话都像一块沉重的石头，投入她混乱的心湖，激起更深的漩涡。

那个沉默如山、眼神冰冷的余大石，形象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露出了底下被生活重担压得喘不过气的疲惫和伤痛。

他不是纯粹的恶人，更像是一头伤痕累累、被逼到绝境后只能用冷漠武装自己的困兽。

而余锦佑…那双干净得不染尘埃的眼睛，那份近乎孩童般的专注和执拗，原来是用母亲的血泪和生命为代价换来的“干净”。

余锦安…那个瘦小蜡黄的身影，在懂事和勤快的表象下，藏着的是不被期待的自知和沉重的负疚感。

胃里那点稀薄的糊糊带来的暖意早己散去，饥饿感依旧盘踞，但此刻更强烈的是巨大的茫然和恐慌。

这里不是她熟悉的二十一世纪。

没有便捷的通讯，没有完善的社会保障，没有她熟悉的一切规则和依靠。

这里是荒年，是饿殍遍野、人命如草芥的古代。

而她，纪寻竹，一个现代都市的灵魂，被硬生生塞进了这个十五岁、干瘦如柴、刚刚被至亲以三斗黍米卖掉的小女孩身体里。

原主残留的记忆碎片像冰冷的潮水，断断续续地涌上来：

无边无际的饥饿感，啃食树皮草根的苦涩味道，母亲躺在草席上日渐枯槁的绝望眼神，大伯纪光明那张刻薄贪婪、动辄打骂的嘴脸……还有今天，那草草掩埋的土坑，那响亮的耳光，那被像牲口一样拖拽的屈辱，那砸在纪光明脚下的三斗黍米……

这一切都无比真实，真实得让她浑身发冷。

她猛地闭上眼，强迫自己深呼吸。空气里带着泥土和干草的味道，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这个房间的、余锦佑身上的干净气息。

混乱的思绪在巨大的求生本能压迫下，开始以一种近乎冷酷的速度沉淀、梳理。

这个身体的情况是：纪寻竹，十五岁，孤女，被大伯纪光明卖给猎户余大石的傻儿子余锦佑为“妻”。

实际身份等同于奴隶或物品，毫无自主权。

而余家，也是极度贫困，背负债务，而现在还处于荒年。

家主余大石，武力强大，表面冷漠无情，但根据余锦安描述，似乎有其底线（不无故打人，履行基本供养责任）。

另外就是痴傻但心思纯净的余锦佑（“丈夫”）。

早熟懂事但身体虚弱、不被父亲待见的十岁妹妹余锦安。

而她自己则是一种极度虚弱（饥饿、伤痛）的状态，毫无自保能力，对这个世界规则近乎一无所知。

纪寻竹总结了下现在对于自己的威胁方面：首先就是余大石：他是一个对自身绝对的掌控者。

他的态度决定了自己生死。目前看来，他买下她只是为儿子找个“伴”或“照顾者”，是一种冰冷的交易。

如果触怒他或被认为“无用”，后果不堪设想。比如那把磨得锃亮的柴刀就是无声的警告。

第二点就是现在大环境是荒年，意味着食物极度短缺，她手无缚鸡之力，随时可能饿死。

纪光明虽然拿了米承诺不再纠缠，但人性之恶在绝境下难以预料。

而且不熟悉的村里其他人也可能带来潜在威胁。

同时现在“余锦佑的妻子”这个身份她觉得本身就是巨大的枷锁和潜在危险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