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旧友

桑宝衣如同控的木偶，脚步踉跄地到了副驾驶座的车门旁，用尽全身力气拉开了沉重的车门。

一股混合着真皮、灰尘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冰冷腐朽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让他胃里一阵翻腾。

真皮座椅冰凉刺骨，仿佛从未被活人的体温温暖过，桑宝衣不敢看驾驶座上的桑田，手指死死抓住身下的坐垫，指关节用力到泛白。

“咔哒。” 车门被他自己带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如同关上了囚笼。

桑田似乎很满意，他收回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挂挡，松手刹。

深蓝色的轿车如同一条沉默的幽灵鱼，平稳地滑出阴暗的车库，驶入午后刺眼的阳光之中。

阳光透过前挡风玻璃照射进来，落在桑田握着方向盘的苍白手背上。

在那过于强烈的光线下，桑田的手背皮肤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质感，仿佛能看到皮肤下细微的、青灰色的血管脉络，却又没有任何活人应有的血色和生气。

那双手稳得可怕，操控着庞大的钢铁机器，转弯，加速，汇入车流，每一个动作都精准、流畅，如同设定好的程序。

但桑宝衣却感觉不到丝毫安全感，只有一种被死亡裹挟着、驶向未知深渊的恐惧。

他盯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不敢回头，不敢看身边的“司机”。

车子最终驶入了A市最繁华的商业区，在一座极具现代设计感、外墙覆盖着巨大玻璃幕墙的建筑前缓缓停下。

“云顶”咖啡厅。

A市名流雅士、商业新贵最常光顾的社交场所之一。

环境优雅，价格昂贵，更重要的是，这里能接触到桑宝衣“以前”那个圈子里的核心人物——那些掌握着资源、信息和人脉的“朋友”们。

桑田熄了火，解开安全带，转过头，空洞的目光落在桑宝衣惨白如纸的脸上。

“到了。” 他的声音很轻：“下车吧，哥。”

他微微侧身，那张苍白俊秀的脸凑近了一些，熟悉的皂角吐息拂过桑宝衣的耳廓，声音压低，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骨髓冻结的“鼓励”：

“去和他们聊聊。”

“像以前一样。”

“我就在这里等你。”

像以前一样在那些所谓的“朋友”面前扮演那个张扬跋扈、挥金如土的桑家大少？

桑宝衣手指死死抠着冰凉的真皮座椅，喉咙干涩发紧，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不想下去，只想逃离这个移动的金属棺材，逃离身边这个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弟弟”！

桑田静静地看着他无声的抗拒，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波动。

几秒后，那只苍白冰冷的手，极其缓慢地抬起，伸向副驾驶的车门内侧——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锁扣弹开的声响。

副驾驶的车门，解锁了。

桑宝衣的呼吸骤然停止，如同被无形的线操控着，手指颤抖着抓住冰冷的门把手，用尽全身力气推开沉重的车门。

喧嚣的人声、咖啡的香气、以及某种浮华的背景音乐瞬间涌了进来，与车内冰冷的死寂形成鲜明而讽刺的对比。

桑宝衣踉跄钻出车厢，脚踩在滚烫的柏油路面上，身体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刺骨的寒冷。

他不敢回头，不敢看车里那个苍白的身影，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向“云顶”那扇光洁明亮的旋转玻璃门。

阳光落在他身上，昂贵的烟灰色衬衫勾勒出他略显单薄却依旧漂亮的轮廓，但那张过分精致的脸上毫无血色，眼神慌乱，像一只误入猎人陷阱的惊鹿。

“云顶”内部冷气十足，环境极尽奢华。巨大的水晶吊灯折射着璀璨光芒，深色的实木与光洁的大理石地板交相辉映。

靠窗最好的景观位，几个衣着光鲜、气质各异的年轻男女正围坐在一起谈笑风生。

他们就是桑宝衣“以前”那个圈子的核心——陈少，家里做地产的，嗓门最大；李妍，时尚杂志主编的女儿，妆容精致；还有王哲，互联网新贵，戴着无框眼镜，显得斯文精明。

“哟！看看谁来了！”

陈少眼尖，第一个看到失魂落魄走进来的桑宝衣，立刻夸张地叫了起来，带着惯有的调侃：“桑大少爷！您老人家可算露面了，这几天玩失踪呢？电话不接信息不回，我们还以为你被哪个小妖精拐到深山老林去了！”

李妍捂嘴轻笑，上下打量着桑宝衣：“宝衣哥，你这脸色……啧啧，昨晚又去哪家夜店嗨通宵了？黑眼圈都快掉到下巴了，不过……”

她话锋一转，带着点暧昧：“这憔悴美人的范儿，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王哲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笑容温和却疏离：“宝衣，坐。喝点什么？还是老规矩？”

桑宝衣僵硬站在原地，被他们肆无忌惮的目光包围着。

那些熟悉的调侃、暧昧的试探，此刻听起来却像尖锐的噪音，刺得他耳膜生疼。

他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灯，将他内心的恐惧和狼狈照得无所遁形。

想挤出以前那种满不在乎的、带着点倨傲的笑容，嘴角却像被冻住，怎么也扯不动。

“我，” 他张了张嘴，声音嘶哑干涩，像砂纸摩擦：“……随便。”

他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走到空位坐下，位置正对着巨大的落地窗。

窗外，那辆深蓝色的轿车静静地停在那里，像一头蛰伏在阴影里的怪兽。

他能清晰地看到驾驶座上那个模糊的、苍白的身影轮廓。

桑田就在那里，在看着他，冰冷的视线仿佛穿透了厚重的玻璃幕墙，牢牢地锁定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