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扫帚响处听闲言

那老大爷，手里捏着个鸡毛掸子，掸子上沾着些，不知是哪个年头落下的灰，正睁着一双，被老花镜片子，略微放大了些的眼睛，瞅着凌东。

他那眼神里，三分是惊，三分是疑，剩下的西分，倒像是，自家菜园子里，忽然钻出只，没见过的稀罕鸟儿，想凑近了瞧瞧，又怕把它给惊跑了。

凌东心里，那微微一凛，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儿。

他如今这颗脑袋，转得比那最快的算盘珠子，还要利索几分。

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温和无害的，好学生模样，甚至还带着点儿，被人撞破了“秘密用功”，而略显不好意思的腼腆。

“大爷，您好。”凌东先开口，声音压得低低的，像是怕惊扰了这满屋子的旧书。

“我……我在这儿找几本，比较冷僻的史料，我们老师布置的作业，要写篇论文。”

他这话，半真半假。

他确实是在“研究”史料，只不过，这史料，冷僻得有些，超出了寻常学生的认知范畴。

那老大爷“哦”了一声，手里的鸡毛掸子，轻轻地，在旁边一个落满了灰的书架上，不轻不重地，掸了两下。

那动作，瞧着有些漫不经心，眼神却依旧在凌东身上，打着转儿。

“这旮旯里的书，可都有些年头了，好多都快糟了，平日里，也没几个学生爱往这儿钻。”老大爷开口说道，声音沙哑，带着点儿，常年跟灰尘打交道的人，特有的那种，略微的喘息。

“你们这些娃娃，如今都喜欢看那些，新崭崭的，油墨香还没散尽的书。这种蒙了尘的老古董，怕是，连书名都懒得瞅上一眼喽。”

他说着，嘴角咧了咧，露出个，没什么牙的笑容，倒也不显得难看，反倒有几分，老小孩儿似的促狭。

凌东听他这话，心里便有了数。

这老大爷，瞧着只是个，负责打扫卫生的，但在这图书馆里待的年头，怕是比他凌东的岁数，还要长上一些。

这种人，见多识广，心里头，自有一杆秤。

“大爷您说的是。”凌东顺着他的话，微微躬了躬身子，更像个，虚心求教的晚辈了。

“不过，我们老师说，有些东西，还是得从这些老书里头，才能寻摸到根儿。新书虽好，到底少了些，沉淀下来的味道。”

他这话，说得倒也中听。

那老大爷听了，脸上的神情，似乎也松缓了些。

他拿鸡毛掸子，指了指凌东先前站着的那个书架，也就是存放《玄君七章秘经》摹本的那个角落。

“你小子，眼光倒是不错。”老大爷说道，声音里，带了点儿，不易察察的，像是“果然如此”的意味。

“这几排书架上的东西，可有些年头了，也有些……嗯，古怪。”

他说到“古怪”两个字时，特意顿了一下，眼神也变得，有些飘忽，像是想起了什么，久远的往事。

凌东心里一动，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恭敬聆听的模样。

“哦？大爷，怎么个古怪法？”他装作，随口一问的样子。

“我瞧着，这些书，纸张倒是都有些特别，字也认不大全，莫不是，什么孤本善本？”

老大爷闻言，嘿嘿笑了两声，那笑声，在空荡荡的书库里，显得有些空落。

“孤本善本，那倒也算不上。”他摇了摇头，又拿鸡毛掸子，轻轻地，拂去一本书脊上的灰尘。

“只是啊，这些书，邪性得很。”

他说这话时，声音压得更低了，还特意往西周瞅了瞅，像是在提防着，什么隔墙有耳的物件儿。

“我老汉在这图书馆里，扫了一辈子的地，什么稀奇古怪的事儿，没见过？就说这几排书吧，以前也有过些个，跟你差不多年纪的娃娃，不知从哪儿听说了，跑来翻看。结果呢？”

他卖了个关子，拿那双，被老花镜片子放大了的眼睛，瞅着凌东。

凌东也很配合地，露出一副，好奇宝宝的神情。

“结果啊，”老大爷压低了声音，凑近了些，一股子，陈年烟草和灰尘混合的味道，也跟着飘了过来。

“结果，不是回去就发高烧，说胡话，就是，从此以后，精神头儿，一天不如一天，跟被什么东西，抽了魂儿似的。”

他说得煞有介事，眼神里，还带着点儿，后怕。

“所以啊，娃娃，”老大爷语重心长地拍了拍凌东的胳膊——那力道，轻飘飘的，没什么分量。

“这书啊，也不是什么都能看的。有些书，它认人。你不是它的主儿，它就反过来，折腾你。还是看些，阳气足的，正经的学问，对你们这些年轻人，有好处。”

凌东听着，心里却在暗笑。

这老大爷，倒也算是个，有生活智慧的。

只是他这套“邪性书认主”的理论，用在他凌东身上，怕是要反过来了。

他这僵尸王，天生就是这些“阴物”的克星，也是它们，最渴望的“甘霖”。

“多谢大爷指点。”凌东依旧是那副，受教的模样。

“我也就是，好奇，随便翻翻，不敢深看的。主要还是找些，关于……嗯，宋明时期，一些地方志怪传说的资料。”

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

便是那《玄君七章秘经》，若硬要往“志怪传说”上靠，倒也勉强说得过去。

那老大爷听他这么说，点了点头，似乎也信了几分。

“宋明时期的志怪啊，”他摸了摸，下巴上那几根，稀疏的胡茬子，想了想，又拿鸡毛掸子，朝着另一个方向，指了指。

“那你往那边儿瞅瞅。那边有几柜子，是以前从，一个什么……什么‘文史资料征集处’，收上来的旧东西，里头，倒是有不少，各地搜罗来的，稀奇古怪的抄本和札记，说不定，就有你想要的。”

凌东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

那边也是一排，积满了灰尘的旧书架，瞧着比这边，还要更冷僻些。

他心里，倒是微微有些意外。

没想到，这老大爷，随口一句，竟还真给他指了条“明路”。

虽然他眼下，最感兴趣的，还是这《玄君七章秘经》，但那些个，地方志怪传说的抄本札记，说不定，也能从中，寻摸到些，有用的讯息。

毕竟，他如今这身份，对这些个“非主流”的知识，是多多益善。

“多谢大爷了！”凌东真心实意地，又道了声谢。

“不碍事，不碍事。”老大爷摆了摆手，脸上的皱纹，似乎也舒展了些。

“你们这些娃娃，肯下功夫，钻研学问，是好事。我老汉，也就是，随口提一句。”

他又拿鸡毛掸子，在那书架上，不轻不重地，掸了几下，嘴里哼起了，一段不成调的小曲儿，像是，旧戏台上，某个老生，在咿咿呀呀地，吊着嗓子。

那调子，古怪得很，听着有些，凄凉，又有些，悠远。

“大爷，您这曲子，倒是别致。”凌东随口赞了一句。

老大爷闻言，停了哼唱，嘿嘿一笑。

“瞎哼的，瞎哼的。”他说道，“以前，跟我师父，学的几句，不成气候，不成气候。”

“师父？”凌东心里，又是一动。

这老大爷，瞧着只是个，扫地的，竟还有师父？

“是啊，”老大爷叹了口气，眼神里，露出一丝，缅怀的神色。

“我师父，以前也是这图书馆里的，管着这些个，没人看的旧书。他常说啊，这书，跟人一样，也是有灵性的。你对它好，它就对你好。你若是，存了什么坏心思，它也能感觉出来，到时候，指不定，就要给你点儿颜色看看。”

他说着，又拿那双，被老花镜片子放大了的眼睛，意味深长地，瞅了凌东一眼。

凌东心里，那点儿，因为“功力”大进而，生出来的些微自得，被他这一眼瞅得，倒是，又收敛了不少。

看来这图书馆里，当真是，卧虎藏龙。

一个扫地的老大爷，都能说出这番，颇有些“禅机”的话来。

“大爷教训的是，小子受教了。”凌东再次，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他如今这“幻惑”之术，虽然还只是皮毛，但用来，让自己显得更“谦逊有礼”，倒也算是，恰到好处。

那老大爷见他这般模样，脸上的笑容，也更真切了些。

他点了点头，不再多言，提着鸡毛掸子，慢悠悠地，往书库深处走去。

那咿咿呀呀的，不成调的小曲儿，又断断续续地，响了起来，渐渐地，消失在了，那一排排，沉默的旧书架之后。

凌东站在原地，目送着那老大爷的背影，消失不见。

他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若有所思的神色。

这老大爷，怕不是个，简单的扫地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