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教堂

汽车在街上来回穿梭，楼房的尖顶在稀薄的空气里闪光。我无所事事地走在大街小巷，浑身充盈着宇文带来的前所未有的感受。没有焦虑，没有孤独，生活像水一样包围我。有时需要拼命游泳，有时却顺其自然地浮在水上，晃晃悠悠，飘向前方未知的道路。

我与宇文经历过厨房事件后，彼此似乎更靠近了。

他带我去看了一场纽约的足球赛，我们吃爆米花，喝可乐，尽管我们都不太喜欢这两样东西。但据说这是在纽约看球赛的标配，就跟中国人看电影一样.

宇文一边看一边向我讲解球赛规则。这是我生平第一次現场看大型球赛，上一次看马明的比赛焦点全在马明身上，在那之前我看得最多是跳水跟乒乓球，电视台经常播放，中国人似乎闭着眼都能拿到这两个项目的冠军。

不过，看着那些屁股在白裤子里绷得紧紧的壮男人们，如此认真而耐心对待一个小小的足球，不能不令人感到匪夷所思。

在中国时听到一个笑话，20岁的女人像足球，大家都在抢，30岁的女人像乒乓球，你一下我一下轮我流来,50岁的女人像高尔夫球，打得越远越好。当我把这个笑话讲给宇文听时，他习惯性地用手指点一下我脑门，“那40岁的女人像什么？”

“忘了.”我坦白，我曾是那种热衷于讲笑话但总讲不好笑话的人，最后总是只有我一个人在笑。

“不过，如果换了男人，是不是该说成有钱有爱的男人像足球，大家抢，没钱但有爱的人像乒乓球你一下我一下，无钱无爱的的男人则像高尔夫球？”

我盯着他问。这会儿，他终于笑起来。“你真无聊。”他摇摇头说。

接下来，他在我丢了卡包后安抚我，并帮我与银行打交道。终止原有的信用卡，取款卡，重新申请新的。不过银行的月结单来时遇到了麻烦，由于我晚报了两天，信用卡上己被人刷了几千美金。

看看那人是怎么花我的钱的：500美金一双鞋子，200美金化妆品，600美金一个包包，800美金一只表，1500美金的毛皮大衣，我简首气晕了，离我公寓只有80米远的百老汇街上，这几间店都在那里，互相紧挨着，“她”竟然如此迅速而贪婪地采购，特别是1500的毛皮大衣,我自己都犹豫了好久要不要买。相比之下，拿了我信用卡的人却心狠手辣很多。

不过宇文告诉我，这些钱可以向银行说明事由追要回来。于是打了电话，收到了几张说明事由的表格。我对这些例行的公事花的手续向来头痛，宇文又帮了我，不过，由于习惯地忘事，他忘了及时寄出表格，于是不久我又收到了银行寄来的一套表格。

不仅仅这事，当我因为撕心裂肺痛经而想把自己溺死在马桶里时，他帮我按摩，并给我煮了一杯红枣鸡蛋姜茶。

当我在酒吧喝醉了酒，与一个勾着一个害羞老头胳膊的衣着妖艳的女人吵架，还互扔酒杯时，又是宇文把我从这一堆烂场里拉出来。他没有指责我，只是纠正了我在骂人时几个单词的发音错误。

我暗自决心戒烟戒酒戒安眠药。

勇气来源于宇文，虽然从另一方面来说，他可能己成为我的一个新的巨大而壮观的瘾，也许要花一辈子的时光甚至加上来世，去戒掉。

听上去也许有些好笑，一个年轻躁动、寻寻觅觅的中国人曾被存在主义和人生的意义所迷惑，但跑到世界上最资本主义的最残酷的城市--纽约后，却因为邂逅爱情、希望与光，从一个日本男人那里开始学习中国几千年前的古老修炼技法。让那些游荡的精灵重新回来，渗进血液里，渗进如夜鸟般无枝可依的灵魂中。

我有一本从中国带来的《三国演义》，在纽约，我又找到了一本英文版的《三国演义》，据宇文说，英文版的《三国演义》翻译得生动易懂，甚至比中文原版还易懂。我还迷上了一本同样用英文写成的几百年流传的佛经故事集，在大学时就听教授讲过中国千年儒、道，佛一家的传统，不过，那时我还无心钻研老祖宗留下来的这么些宝贝，只管着与学校附近的几个摇滚乐队打得火热。在那时，青春的愤怒，欲望的火焰似乎只能用西方的摇滚还有没完没了的交织着汗水与尖叫来表现。

现在，我己经29岁了，而且住在了纽约，有一些东西似乎在悄悄改变。记得有一天早上我躺在我的公寓大床上滞留于一个梦中，耳边听到的是敲在青石上“得得答答”的马蹄声，我仿佛变成了唐朝盛世的一个温柔女子，闲闲地倚在软绸卧榻上等待游人的归来。那一刻的温柔与怀旧是如此的生动，如此的中国，让我在梦醒后久久不能忘怀。那似乎是一种神秘的呼唤，一种牵挂。隔着一个太平洋，“中国”这两个字从未如此地清晰可触，令人向往。

于是我在纽约又开始读起在大学毕业后就扔掉的唐诗宋词。

想想有的国家还在不停地战争，现在我真的只想喘一口气，休息一下，把自己交给那空气，交给月光，交给一遍遍抱我爱我的宇文。

这一天,宇文带我去了附近的教堂。最近的每个星期天，他都将去这个教堂义务地教人冥想。我坐在最后那排，目睹宇文挂着我熟悉的温暖的微笑,语调轻柔，不时地开一句玩笑，逗得那些衣着普通、眼神深处有着掩饰不住阴影的冥想者不由展颜。

宇文大致讲解了“微笑冥想”的基本要点，让大家都站起来。“先放松身体”他说，“就像这样，看我......”他放松了西肢，上下抖动，甩着手臂，脚跟不住地顿地，然后又放松了下巴，把舌头吐出来.

我忍不住想笑，身形高大的他，現在像一只吐舌头的傻熊.

接下去的两个小时内，众人席地而坐，西周寂静，高高的雕着漂亮雕像的穹顶偶尔回荡着宇文清晰而柔和的声音。“现在，大家找到自己的心，对它微笑.....把它带回家，放下，放轻松....”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我与那些冥想者一起学到的是“微笑。”

不仅是脸上的微笑，更重要的是从心底，从全身每一个细胞有感而出的微笑。

结束冥想，慢慢睁开眼睛，出现在视野中的物体的颜色与形状似乎变得更清晰更生动。

这是一个美丽的教堂，想象着风琴声音与唱歌声响时，一些轻盈的光彩会带着重量从教堂穹落下，落在人身上，落在地上，尘埃在阳光里震动、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