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故事

我们都不出声地对视着，仿佛再一次在一面镜子里到了自己，这面镜子恢复了澄明，像被水洗过。我们看到了一种决心，如果有不愉快，就尽快让不愉快消失，因为我们在一起，因为我们渴望在一起。

很快我们的目光移开，落在那瓶被我扔进抽水马桶的霜上。我呻吟一声，蹲下身，皱着眉，用夹子夹住那支霜，扔到洗脸盆里，找开水龙头.

“你在做什么？”宇文一脸惊奇。

“你知道吗？这瓶东西花了我100美金。”我皱皱眉，“扔掉不是太可惜了？”

“天哪！”宇文说，“我真服了你。”

我假装没听出他语气中那丝揶揄。

他一边走进去一边说,“也许，我们留在家里，点一些外卖回来，你不是己经做了一个青菜还有米饭吗？”

一个既顾全我面子又能填饱肚子的两全之策我立马表示赞同.

吃完饭，我又心甘情愿在厨房忙了半个小时，把一切打扫得干干净净。还附带着烧开了水，做了两杯菊花茶。因为有着取悦男人的天性，女人其实很容易被训练的，只要你足够爱这个男人。

一起躺在按摩浴缸里，水哗哗地冲着全身。他用一块海绵缓慢而有力地搓着我的背。

很久过后，他开了口，“你真的想要孩子吗？”我点点头。

他承认他差一点要与上任女友生个孩子，但最终不认为那女孩子会是他孩子的母亲。我沉默了一会儿，告诉他我为自己突然之间那么强烈地想生孩子的欲望感到不解。

“这不奇怪。”他说，把海绵递了给我，转过身，我开始帮他搓背。“你到这个特定的年纪，女性荷尔蒙的分泌自然能激发出母性。”

我们不说话了，长久地泡在浴缸的两头，任由水流冲刷身体。

毛发在水里像黑色的水草一样飘动，水在灯光下呈现出彩虹般柔软和令人迷醉的色泽，在充满芳香的旋涡里，欲念不由自主地升腾。

他的大脚趾起先小心，而后放肆地触碰着我的两腿间。

我凝视着他，静静任由他来回地把玩，这一刻，我的全身，连一根头发，一个脚趾都属于他.

他移身过来，靠近我，我在他那半野半兽的目光凝视下终于忍不住呻吟起来。

他的手指伸了进去，等我觉察出放在里面的是他左手那只缺了一小截的小指时,浑身的血液如火山岩浆般沸腾起来。我的脸一定红得厉害，像发高烧，像生了什么病似的。

在身体、脑中堆积，像粉末一样堆积得越来越多，最终，经由大脑爆发的力量足以掀起一个太平洋.

“我会恨你，如果你离开我。”我喘着气，发出梦中呓语的声音，“因为我己离不开你。”

那一晚，我在月光下半梦半醒。

他终于告诉了我那根断指的故事。不是一个爱他爱得发狂的女人咬的，不是他情人嫉妒的丈夫砍的，不是车祸，不是机器压掉，也不是被人追债砍的，这些曾在我脑海里纷乱出现的猜测在听他讲述后烟消云散.

是他自己砍的。

“那是10多年前的事了。”他说。

“我那时还很年轻，性格冲动，有点像现在的你。”他搂着我，吻一吻我头发继续说，“我曾是日本一所最好私立大学的学生会副主席，但因为喜欢喝酒打架而被撤职了，之后我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社会青年....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有一天我遇到了一个影响了我一生的老人，我被他所奉行的人生理念打动，决心要拜他为师，跟他走遍世界上最美的山川、河流。”他停了停，“老人坚决不肯，于是我砍下一截手指以表明决心。我一辈子忘不了当时老人的眼神，他的睛睛里有深深的怜悯与惋惜，他说我所做的出于一种强烈的自尊与偏执，与他的信念正相抵触，等到有一天我醒悟了再去找他。他给我留了一个联系地址然后转身走了。”

我被这个故事深深吸引，怪不得宇文身上有那种无法描述的独一无二的气质，这是由他的成长历程所决定的。他像一个谜，他让你感到温暖与信任的同时，还让你感到一种距离，你似乎永远无法超越那一段距离，哪怕那只是非常小的距离。

比如他躺在你身边,伸手可触，但他有时并不在那里，他远在地平线的另一端。

“后来呢？”我问。

“一年后我觉得我领悟了老人的话，便去找他，他看到我，只点点头说了一句：你来了。然后我就跟着他--我的老师走遍了日本最美的山谷与河流，首到他决定要一个人独处，闭门面壁。”

他顿了顿,再后来我有了一个美国女朋友，就与她在一起来了纽约。

“你跟那位老人学的是什么样的东西？”

“简单地说，是关于生命与情感的知识，事实上，也许你会觉得奇怪，那一年我只是跟着他在树下或河边静坐，他不说话，我也不说话，他不动，我也不动。我很习惯也很喜欢这种静止的状态。这种状态深不可测，无法述说，超过了我的理解，但是也许现在我己经理解了。”

“那到底是什么？”

“在静止与虚无中，事实上能感觉到一个坚硬而永恒的内核的存在，像苹果核那样，那是真相，世界与人类的真相.”

“这个真相是什么？”

“有就是无，无就是有，静观万物皆自得。”

“老子在几千年前就那么说了.”

“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他沉默下来。从侧面看他五官的轮廓，光洁温柔，像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嘴角孩子气地微微抿着。

“你跟你的老师还有联系吗？”

“他己经去世了.”

“真对不起。”我吸口气，看着他。

“没关系，人生如梦，生死相连，死亡其实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很多人活着时，不好好地活着。”然后他笑着亲亲我的唇，“睡吧。”

空气里有小小的蓝色火花一闪，随后消失了，只剩下皎洁的月光与半梦半醒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