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幽闭

丽珠和阿D要一起去装潢店买墙面涂料，丽珠在江南西买的房子由阿D帮忙设计。据说打算在墙面上涂一种复古情调的油漆，优雅的赭色，光滑厚实的质感，可以使人仿佛置身于塞纳河畔，因为只有法国才出产,带着30年代沙龙的味道。

卖这种涂料的店不多，他们听说在白云区一家装潢店有。

比赛还没完，他们就一起离开了。我独自一人待在场边，首到球赛结束，结果马明的球队胜了。

马明头发湿淋淋从更衣室出来，他换下了球衣，走向这边。伊丽沙和我一首在交流彼此对中西方女性意识及文化异同的看法。她认为在西方一个女人有一点点女权意识会受到男性的仰慕。我说，“是吗？”然后我们的交谈结束了，伊丽沙转脸过去与丈夫亲吻。“一起去逛逛街，怎么样？”她问我。

在广州广百商店，伊丽沙独自坐电梯到楼上的礼品专柜去看陶瓷和丝织品，我和马明坐在楼下的咖啡座的一角，喝着咖啡，不时逗BB.

“你爱她吗？......对不起，我问得不太礼貌，这只是你们两个人的事。”我玩着一块方糖，眼睛看着对面的柱子，柱子漆成奶黄色，上面画了些装饰图案，刚好能挡住进出于商店的人群的视线。

“是个善良的女人。”马明答非所问，一只手握着儿子的小手.

“是啊，几乎所有的人都是善良的。包括你，也包括我。”我微讽地说.尽管这种略微嫉妒的情绪不合我们之间这种游戏规则。这规则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随时随地保持平常心，不能有伤感或嫉妒的倾向。

有句话说得好，“决定了就做，做了就要承受一切.”

“你在想什么？”他问。

“在想我的生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还在想.......你会不会让我痛苦？”我盯住他，“会有那么一天吗？”

他不说话，我突然被一种类似忧郁的感觉控制了。“亲亲我。”我低声说，把身体朝桌子那边靠了靠，他不太明显地犹豫了一下，然后也靠近桌子，把脸伸过来，在我唇上留下湿而温热的一吻。

几乎就在我们同时闪开身的那一刹那，我看到伊丽沙的身影从柱子后面闪现，她微笑着，手里提着满满的购物袋。

马明的神情也几乎在一秒钟之内调整了，他起身接过太太手中的东西，用我听不懂的德语轻松地跟她开了句玩笑，我像个局外人那样看着他们夫妇恩愛的举止，然后我向他们告别.“下周末在晚餐桌上见。”伊丽沙说。

没走多远，天空突然下起了雨，我躲进了路边的一间商店，里面挤满了和我一样躲雨的人们，一股濡湿的蓊郁之气从头发、衣服和靴子上散发出来。我安慰自己，这气味尽管不好闻，可总比难民帐篷强多了。

我叹了口气,在旁边报刊亭前翻阅了一会杂志，旁边有一个男人在问老板最新一期的某某杂志，他略略侧着身，看得见他留着漂亮的阿加西式的小胡子，穿长长的喇叭形皮裙。我不知道一个中国人留这么样的胡子也可以留得这么有型，他也是惟一一个让我遇见穿皮裙出街的男人。他抽的牌子是“南京”，我能嗅出那种烟雾里特有的烟味。

然后他转过脸正对着我，他的眼圈微微发黑，眼睛却特别亮，看上去威武又柔美，阴阳颠倒正负相和的一种形象。

我们都瞪着眼彼此看了一会，他站起来，微笑着向我张开手臂，“梦凡，是你吗？”此人正是我曾在北京遇到过的造型师飞鱼.

我们拥抱，然后在附近找了椅子坐下来抽烟。交谈了几句，他是来广州给某明星做造型，

刚巧完事了出来逛逛居然碰到我了。世界是圆的，有些人总会相见。道别了他我径自回了公寓。

我呆在屋子里披头散发的写了一星期，这期间没有一个电话来打扰，没有人敲门（除了送餐的快递小哥）我恍恍惚惚，像在一片泥浆上滑行，从这扇门到那扇门，从这种真实到那种虚构，我几乎没有付出过多的力气，是我的小说本身在推动我的滑行。

我放弃了修饰和说谎的技巧，我想把自己的生活以百分百的原来的面貌推到公众视线面前。不需要过多的勇气，只需要顺从那股暗中潜行的力量，只要有可言就行了。不要扮天真，也不用扮酷，我以这种方式发现自己的真实存在，克服孤独、贫穷、死亡和其他可能出现糟糕事的恐惧。

我经常趴在桌子上睡着，把脸颊睡肿一块，有时在深夜墙上银色针指向2点后，会有幻听出现。那种声音重复出现，像隔壁邻居家的那个中年机修工人发出的呼噜声，也像远处建筑工地上彻夜轰鸣的吊车的声音，又像厨房电冰箱静电器的声音。

有几次我实在忍无可忍，放下笔蹑足走到厨房，打开冰箱，我希望里面藏了一只老虎，它会向我扑来，用那金色的皮毛捂住我的口鼻，使我窒息，然后毫不犹豫干掉我。

事实上我在这种无可言状的幽闭状态中得道升仙了。我想天上也不过如此，自由自在，无所顾忌。没有男人会注意你的发型和衣着，没有人挑剔你的胸部是否，眼神是否够飘，没有一个又一个应酬饭局要赶，也没有警察阻止你举止疯狂，没有上司监督你的工和进程，没有黑夜白昼之分，也没有人再来榨取你的所有感情。

我置身于一方小小的书桌前，周围的喧嚣渐渐退去，仿佛有一层透明的茧将我与外界隔绝。灯光暖暖地洒在鍵盤上，我敲着鍵盤，思维如脱缰的野马在文字的草原上驰骋。

每一个字符都是我心灵的投影，随着手指弹跳，故事在文档里生长。我沉浸在自己构建的世界里，忘却了时间的流逝。外界的一切声音都模糊成背景音，唯有键盘啪啪声清晰而有节奏。我的眼神专注而坚定，思绪如同流淌的溪水，源源不断地汇聚到文档，让文字变成灵动的精灵，在键盘上跳跃、舞蹈，而我则沉醉在这写作的奇妙旅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