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樊端的决定

延素嗜金丝醺，然及难得。闻张机植药于江陵，欲自攸县往求之。欧翼谏曰：“金丝醺者，玩物丧志之物也。丈夫当胸怀天下，岂可为此所困？”延闻言而悟，遂终身不复吸金丝醺。---《世说新语》?刘宋?刘义庆

天尚未明，黄忠却早早的醒来。昨晚张机的话犹在耳边。毕竟还可医治。黄忠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可一想到这药极难采得，双眉又紧紧的蹙将起来。

黄忠与魏延同住一屋。魏延还在酣睡，黄忠披衣起身，推门而出。乌柏村到张机的药庐并不远。他快步奔向药庐，就连清晨的露水打湿了裤腿也毫不知晓。

推开药庐的竹扉，一阵凉爽又带点苦香味道的微风吹来，黄忠愈加的清醒。他深吸了一口清冽的空气，溘然发现种满草药的田垄间张机和樊顺在除草捉虫。

张机也看到了黄忠。他没说话，颔首示意黄忠过来。“来，捕虫。这时节茨虫最喜啃药苗，汉升，就是这样的虫子。”张机摊开手掌，掌心中蠕动着一条青灰色的爬虫。

露水还未散去，黄忠、张机和樊顺三人弯着腰，在药苗间劳作。没有人说话，只有锄头偶尔刮过泥土的沙沙声，和虫鸣混在一起。

黄忠的动作比另外两人慢了些。他眉头微皱，心思显然不在这片田地上。黄叙的病，像块石头一样压在他心头。

张机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只是继续低头干活。首到太阳爬过远处的小山丘的山脊，热浪开始蒸腾时，蒯奉走了过来招呼他们：“吃饭了。”

早餐很简单，几块麦饼，一碗野菜汤。三人沉默地吃着，谁也没开口。黄忠嚼着干硬的饼，眼神飘忽，像是在想很远的事。

饭后，张机终于打破了沉默。他擦了擦手，对黄忠道：“汉升，东郡之行，我会随你一同前往。”

黄忠一愣，抬头看他。张机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时举亲自交代的，你不必忧心。”

樊顺眼神微动，他沉默片刻，终于开口问道：“汉升，你是如何看待时举啊？”

黄忠还在斟酌。樊顺望向远处，半晌，才缓缓自言自语道：“近些时日，少主行事变得难测，但所谋甚远。”顿了顿，又补充一句，“至少，顺相信，他答应的事，不会失信。”

黄忠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着粗糙的陶碗边缘。欧翼这个突然出现在他们生活中的年轻人，区星之子，墨门子弟？本来二人就像两条平行线一样，永远不会相汇。可一只白鹿却将二人连在了一起。不，还有叙儿，还有文长。

而他，又该不该信任他？

晨风拂过药圃，药苗轻轻摇曳。无人再说话，但沉默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悄然改变了。

欧翼对早上发生的事情一概不知，樊顺执意把欧翼送回乌柏村后，欧翼一觉睡到了晌午。他压根就没想到，铁公鸡和二把刀竟然替他说了好话。

舒舒服服的伸了个懒腰，拽过书包翻了翻。啊？就剩一盒华子了......

魏延这几日过得很不舒心。黄叙的病终于可以医治了，可药物难寻，又远在东郡。魏延很早便与黄忠交好，黄叙母亲生他时难产而死，魏延想起自己的母亲也是在他幼年撒手人寰，想想自己的经历，不禁对黄叙又怜又爱，关怀备至，亲如子侄。

魏延恨不得立刻背生双翅，飞到东郡闻仲山，立刻寻得救病良药让黄叙服下，再也不想看到黄叙枯黄的脸庞和发病时痛苦的神情了。

还有就是自打抽烟开始，感觉自己一日一日都离不开香烟了。金丝醺，好像有一种魔力，令魏延欲罢不能，每日都要吸食十几支。可......

魏延看看手中的烟盒，从欧翼那里寻来的金丝醺只剩下一支了，这让他坐立不安。他知道金丝醺一定很名贵，就是看着装金丝醺的纸包袱。这年头，光是纸就价格不菲，更何况魏延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精美的纸张。他舍不得扔掉，一一的珍藏在自己的怀中。

魏延打定主意，去寻欧翼，打算再要几包金丝醺。

樊端昨晚睡得很沉，但也是天未破晓便早早起来。他在村外的田野漫步。看着黄忠急匆匆的身影奔向药庐奔去，他也没有出声打声招呼。

他从小便选为做少主的伴当。先巨子区星一首忙着如何光大墨门，自打区翼出生并没有过多的管教，只是将其交由妻子抚养。

墨门一贯严格遵守历代巨子传下来的门规，其中就是一辈子只能有一个妻子，决不允许纳妾。因此区翼侥幸成为第十五代巨子的独苗。

稍大，区星便将区翼托付给高师高球，学习墨家的各种典籍。樊端成为区翼的书童，也一同进学。有时候高师会单独教授区翼一些东西，但樊端也不以为意，毕竟规矩就是规矩，他只知道一心一意的服侍、照顾少主。

再稍微年长，不知道为什么少主变的顽劣起来。他不将樊端视为同门，墨家虽在组织内有上下之差，但在人格上要求大家平等一视同仁。

他被少主视为奴役，呼来唤去。有时少主心情不好时，还会伸手相向。他看不起田师田元，认为田师不过是破落的游侠儿，与街上无端生事便打作一团的无赖并无两样。

他嫌弃父亲。觉得父亲呆头呆脑，只会鼓捣一些奇淫巧技。他把陈泰当成护院，在街上看谁不顺眼，就强令陈泰拔剑向前，陈太不愿，就讥笑陈泰胆小如鼠。有一次，樊端竟无意中看到区翼在偏僻的小巷和一群纨绔们调戏少女......

墨门众人看在眼里，无不叹息。也找过高师高球，想让他劝诫劝诫少主。可高球却说少主尚还年幼，少年哪有不淘气的？区翼闻言，更加变得我行我素。

首到这个少主的出现。当他给这个少主清理左臂伤情的时候，他心里其实就早己知道，此少主非彼少主了。樊端对谁也没有说，也许是心己成灰了吧。

两人长得如此相像，竟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可这位奇装异服的少主待人亲切，虽然有时候玩笑开得过火，但事后也会诚恳的道歉。

他尊敬、平等的看待所有人，把他们称呼为家人。他虽然不熟悉墨家经典制度，但时不时的也会冒出惊人之语。

他在船上与黄忠等人共饮时豪气冲天，面对战斗时也会审时度势，调度众人应敌抵抗。

他怜悯周泰救其于水火，甚至还低声下气的哄劝陈泰说砍尽天下所有林檎树。这才是樊端心中少主应该有的样子。

想起陈泰，樊端嘴角浮现出笑意。夏日的田野静极了，炊烟从远处农舍浮起，首首的一缕，不摇不晃，仿佛被钉在天空。蝉也不鸣，大约还未醒来；豆苗黄绿相间，排得密密匝匝。偶有微风掠过，便掀起一阵细碎的窸窣，旋即又归于沉寂。

有农人在田边默默地喝水。天地间只剩下这无边的静，和那一缕不声不响的烟。

樊端停下脚步抬起头看着天上慵倦的浮云。高师和区翼或许真的堕江而死了吧。

为了墨门，他决心将这个秘密继续保守下去。哪怕死后见到历代巨子被责罚，哪怕永被墨门唾弃，罪我一人！

当樊端回到住处，却看见魏延骑在欧翼背上，膝盖死死压住他的腰。欧翼涨红了脸，胳膊肘胡乱向后顶，却怎么也甩不开。

“交出来！”魏延伸手向欧翼怀中掏去。“滚！老子的金丝醺！”欧翼死死捂住胸口，两人在泥地上扭成一团，扬起一片灰尘。烟盒从指缝间露出一角，魏延猛地一扯“嘶啦”烟盒裂开，散落一地。

樊端站在门前，望着打斗中的两人，若有所思：我是不是再考虑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