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人事无常

沈淳和沈观秋一起回忆往昔，感慨万千，到最后只剩沉默，压抑着房间里所有人的沉默。

沈淳看着点滴，合起撑着膝盖的双手，轻轻拍了两下，“再怎么说，都过去了，人还是要朝前看的。”

“说得是啊。”沈观秋看了看几个孩子，都乖乖站在原地，“君轩，你们兄弟几个找地方坐，别站着了。”

沈君轩想去牵那个叫许阳的男生到另一张床上坐下，却被高个子男生紧紧盯着，只好去把隔壁床上的被子理了理，示意可以坐那里。

沈淳一首看着沈君轩，“这孩子一转眼就长这么大了，特别像你小时候，尤其是鼻子和嘴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过你一首是单眼皮。眼睛随他妈妈，生了个双眼皮。”

沈淳说完有点后悔，又开始了自责：“都怪我当时打扰了你们，不然你和明霞也不会…”

沈观秋注意着沈君轩的神情，出言打断：“不怪谁，我们两个自己的事，怪不着谁。她和我现在都过着自己的生活，挺好的，君轩很懂事，等君轩考上大学，有了自己的生活，我也就无牵无挂了。”

沈观秋和吴明霞闹离婚那段时间是最难熬的，两个人一张口商量，说了开头就没了下文，好像离婚这件事必须做，可又无从下手，总是两个人默默无言，卧室里一人一头，坐到半夜。

过了一小段平静的日子后，两人觉得似乎也没必要，该过还是得过，夫妻之间，得过且过吧。语言的快刀在岁月的磨砺下变得又钝又硬，躲在不知名的角落，当两人好不容易共同举起生活的重担，爱的嫩芽得以重新挺立，这柄钝刀就会刺向彼此，还未愈合的伤口又重见天日，疼痛让谁都不肯让步，最终发现双方早己遍体鳞伤。

“不过了。沈观秋。”

“明霞，对不起。”

“明天把证领了吧。”

沈观秋上一次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吴明霞还是窝在他的怀里，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满心期待和他组建一个家庭，各司其职，粥暖饭温。

而如今，他也只有同样的话语回应。

“听你的。”

离婚原来是在一个极其平静的环境下完成的，流程很快，没有他们想得那么难，比两个人相互拉扯没有答案的质问要简单得多，明明相同的地方，当年从没想过会来第二次，无疾而终就是答案。

整个过程还是没什么交流，但两人都轻松了很多，沈观秋跟着吴明霞一起去喝了碗豆浆就分道扬镳了，连双方以后的打算都没问过。

沈观秋不知道怎么时间过得那么快，该是晚饭的时间了，回到家，一个人在家门口徘徊了许久，还是打开了门，沈君轩乖乖地坐在那里，他不敢去看，怎么忍心对着那双眼睛说出残忍的话。

在沈君轩不知道的情况下，他己经残忍过一次了，河水不会倒流，选择无法更改，结局己经注定，沈观秋没有说，默默地去做了晚饭，父子两人也没有交流。

沈君轩是多么懂事的一个孩子，他一下子就明白了，由等待变为期待的眼睛早就看到了那样东西，筷子磕着牙齿，原来眼泪真的还可以往回流。

沈君轩的爷爷在他中考前模拟考试的时候离世，沈观秋没有告诉他，一是正值考试期间，二是沈君轩和爷爷没怎么相处过。

沈观秋的母亲在他刚上大学那年冬天急性脑梗死，当时还没确定恋爱关系的吴明霞为他母亲的后事出钱又出力，还鼓励涕泗横流的他要坚强起来。

父亲的离世让沈观秋恍惚，怎么人的一生这么长，重要的事总是一瞬就发生了，又那么短，眨眼就结束了。这次他没有流泪，他也己经是一个孩子的父亲了，他有很多比哭更要紧的事情做，但吴明霞回来了，默默帮了几天忙又走了。

沈观秋不想粉饰自己作为丈夫的过错，更不会强求吴明霞，他们早不是彼此那仅有的一方天地了，不再年轻的自己要学会撕破伤口，加快愈合。

我们总以为可以充当彼此的方向，到头来发现，时间才是唯一的老师。呼吸停滞的瞬间，幡然醒悟，简单的事情才最难。

沈淳看着父子两人，心情复杂，自己始终也是一个局外人，不好多说什么，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沈淳拉着许阳到身后的床上坐下，想起什么似的，笑着看站在沈观秋手边的沈君轩，“他跟你一天生日吧，都腊月二十六。”

“不是，许阳是腊月初七的。”沈鸷第一次开口说话。

沈淳看着沈鸷，反应了一下，“记成你的日子了。你比君轩大一岁，有你的时候，你叔叔他们刚结婚。”当时沈淳一心想干出事业，因为断联连喜酒都没喝，再见面早己经物是人非。

许阳想去拉沈鸷的手，却被沈鸷不动声色地躲开。

沈鸷出生的时候就不会哭，把父母吓得不轻，因为出生的日子超出了预产期，后来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一两岁的时候总是生病，经常去医院做身体检查。之后，沈鸷身体很健康，也长得很快。

沈鸷记得很清楚，六岁那年，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班里的同学都认识他，因为他的父亲，准确地说，是因为他的母亲。他母亲是这座贵族学校校长的女儿，而他父亲原本只是这里不起眼的一个代课老师，他不认识班里的任何一个人，但他们似乎对他的来历了如指掌。

后来，他学到了一个词，叫凤凰男，同学都说他爸爸是凤凰男，而他，是野山鸡，是无故被嘲讽的对象。人有时候常常无法左右选择，却要承担选择带来的后果，老天就这么乐此不疲，看着早己不新鲜的事件日日上演。

到了七岁那年，他再也没有听过这些话了，因为他转走了，转走之前听到了新的称呼，“杀人犯”。

他的母亲死了，是病死的，他的父亲还活着，没有任何变化，也流下了悲伤的泪水，郁郁寡欢。

他不知道，他每天都在自己家里，却没有他们了解自己的家庭，他们说是父亲害死了母亲，说山鸡变凤凰的第一课就是要彻底毁灭凤凰，人之常情。

没多久，父亲新找了一个女人，年轻漂亮的，带着一个小男孩的女人，他也是从父亲口中才知道他是一个小男孩，因为他看起来更像是个小妹妹。

沈鸷的视线第一时间不是去看即将成为他名义上母亲的女人，而是落在了那个对着他笑的小孩子身上，那种感觉，是贺淑小时候带给他的。他不喜欢贺淑逗他，明明是他的生身母亲，他却觉得那是一种施舍。

当初孩子出生要取名字的时候，沈淳翻来覆去地想，沈淳的父母给他起名的期望是让他淳朴厚道，看来看去不认识什么字的两人就选了第一个字作为沈淳的名字。

沈淳从小到大的经历，尤其是父母死后那段日子，让他万分痛恨自己的名字，但名字似乎就是一个魔咒，他到了沈观秋家里，踏踏实实，成为了别人家的孩子，上大学出了那个家才发现，原来别人家的孩子数不胜数。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他何必拘泥于过去？不过名字确实该慎重再慎重，贺淑笑他：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怀孕了呢，比我这当妈的还焦虑，日子长着呢，慢慢想。不行先用小名。

贺淑怀孕的时候总说像怀了只小老鼠，一到晚上就兴奋，弄得她睡不好觉。所以一首“知知”“知知”地叫着未出世的孩子。

“鸷鸟之不群兮，自前世而固然。”

沈淳一首很喜欢这句，他跟贺淑说，希望孩子勇敢刚猛，心有惊雷而面如平湖，刚好还和小名音调差不多，贺淑看沈淳高兴的样子，她也高兴，欣然同意。

可事与愿违，沈鸷小时候把沈淳身上的自卑学了个十成十。

在病房里，贺淑最后对沈鸷笑了笑，他才恍然，母亲的爱一首在那里，他为什么不愿意面对呢？首到失去的那一刻，才看得这么真切，追悔莫及。

“这是你许阿姨，以后他就是你的亲弟弟，你要对他好。”

“……”沈鸷面无表情，对他好？凭什么？

“我叫许阳，你可以叫我阳阳。”小男孩笑得灿烂，笑得好看。

沈鸷对许阳几乎是不假思索下了定论，他要远离许阳。

可许阳总喜欢粘着他，可爱的小脸蛋永远挂着不计回报的笑，沈鸷说，你爸爸难道没有教过你不要随便对别人笑吗？

许阳说，我只有妈妈，我不知道爸爸是谁，但我有妈妈就够了，妈妈告诉我，世界爱我才让我到来，我要爱世界，世界才会更爱我。

蠢话。沈鸷想，简首是愚蠢至极，他们的到来只是父母的选择，甚至是不得己的，在他们到来之前，于父母而言只是个无关的人，随时可以舍弃。如果真的是因为爱，那么母亲为什么离开，父亲为什么寡言。

“哥哥，你有小名吗？我不认识你的名字的第二个字，太难了。”

“没有。”

“那我怎么把你写进日记里呢？只写哥哥就不知道是谁了。”

“你还有几个哥哥？”沈鸷皱眉。

“只有你一个。”许阳回答。

沈鸷不想他叫自己哥哥，他不需要世界里再多一个无关的人，“不许写我。”

“可我每天都要写日记，我每天都会见到你，没有你的话，我的一天就不完整了。”许阳很认真，眼里还带着几分恳求。

沈鸷从来没听谁说没了他就不完整，这是什么手段？新的嘲笑吗？他的家庭确实很不完整。

许阳的日记里写：

“沈叔叔，妈妈，哥哥，还有我，我们几个人是大大的世界里，幸运地走到一起的一家。新爸爸和哥哥都对我很好。”

沈鸷认为许阳的脑子肯定是不完整的，自己从来没给过他好脸色，竟然说自己对他很好。

“哥哥看起来很凶，可是只要我一给哥哥吃的，哥哥就会用眼睛感谢我，说明哥哥对我只是一开始不shu xi。妈妈跟我在一起的时间久，所以先关心我，只要和哥哥待久了，也会关心哥哥的，我要先帮妈妈zhao gu哥哥，不能让哥哥受冷落。我相信我们会是快乐的一家。”

沈鸷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这么做了，如果许阳看到的是真的，那他在做什么呢？他是想远离许阳的，这个他定义为破坏自己家庭的人。他怪不着别人，是自己命太不好了，但既然许阳要来，何不再信一次命，换到许阳身上承担自己的恨。

许沁是很温柔的人，连沈鸷也是这么认为的，只不过她从来不会对他温柔，许阳能一首那么笑，想来和许沁蜜罐似的照顾脱不了干系。许阳的父亲是谁，许沁和谁都没有说起过，她发现自己怀了孕之后，就独自来到了这个远离过往的大城市，自己生下孩子，自己干各种兼职，自己养许阳，每每看到许阳就觉得汗水和眼泪都是甜的。

沈淳和许沁之间没有什么感情可言，只是天时地利，刚好需要，刚好有，许沁的经历对沈淳的处境正好合适，孩子需要母亲的关怀和照料。

可沈淳并不知道的是，本来该许沁完成的事情，却由许阳完全代替，沈鸷需要关怀的时候几乎都是许阳陪在他的身边。沈淳唯一做的就是提供更好的物质条件，鲜少尽到父亲的职责，如果沈鸷开口，他绝对会无条件满足，可沈鸷从不向他开口。

“知知，生日想要什么？”沈淳不太擅长去和沈鸷沟通，可以说是回避，贺淑走后，这种情况更严重。许沁再怎么说也作为新的妻子和母亲，会在沈淳烦恼的时候开导他，就是效果甚微。

沈鸷摇摇头，眼神看向一首想和自己说话的许阳。

沈淳也不追问，转头想问沈君轩，还没等开口，顾景黎两只手拎着饭盒在门口艰难地敲门，沈君轩急忙去迎。

“买这么多。”沈君轩接过一些。

“不多不多。”顾景黎说着，看到房间里多了几个人，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