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病房

晨雾在玻璃窗上结出霜花，我数到第三次消毒棉擦过妈妈手臂时，窗外的麻雀正好掠过第七根梧桐枝桠。ICU病房的晨光像融化的冰层，在淡蓝色窗帘上漾出细密波纹。

"叮——"

金属饭盒碰撞声惊得我差点打翻酒精瓶。顾沉舟站在门口，黑色冲锋衣领口还沾着夜露，怀里抱着印有校徽的保温袋，活像个人形外卖架。他肩头落着几片樱花花瓣，随着动作飘到妈妈床头的监护仪上。

"宿管说你这周都没回寝室。"他径首走到床头柜前，把十几个药盒码成整齐的方阵，"护理垫要放在离右手三十公分的位置，你当护工考试模拟呢？"

我攥紧发黏的橡胶手套，消毒水味突然变得刺鼻。这人总能在最狼狈的时刻出现，像台精准的人体扫描仪。"顾大学霸改行当监考了？"我故意把输液管绕成蝴蝶结，"麻烦出门右转去心外科，有位老太太昨天念叨着要举报医生态度冷淡。"

他突然掏出个银色音乐盒放在窗台。八音盒转动的瞬间，《卡农》的旋律惊飞了窗台上偷食的麻雀，阳光从机械齿轮的缝隙漏进来，在他侧脸投下跳动的光斑。

"每秒1.4次。"金属发条发出轻微的咔嗒声，"你擦酒精的频率，和这个八音盒的机械振动完全同步。"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现代文学课的群消息不断弹出。我瞄了眼课表，今天要讲徐志摩的《偶然》。妈妈在睡梦中皱了皱眉，化疗让她的睫毛变得像蒲公英般脆弱。

"帮我盯十分钟？"我把棉签塞进他手里，"老张的课迟到要抄全本《飞鸟集》。"

指尖相触的刹那，他忽然握住我的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橡胶手套渗进来，烫得我差点甩开消毒瓶。"你昨天只睡了73分钟。"他低头调整心率监测仪，"第三瓶营养液还剩12.7%的时候，你在本子上写了西遍'筹款截止日'。"

走廊传来推车碾过地砖的声响，某个监测仪突然发出尖锐鸣叫。我猛地抽回手，医用口罩闷得呼吸发烫："顾沉舟，不是所有人都活在数学模型里。"

冲进教室时，《偶然》的PPT正停在最后一行。我缩在后排啃冷掉的饭团，前排的周小棠突然转身扔来热豆浆，她新染的蓝发梢沾着油画颜料："给爱情鸟留的爱心早餐～"

饭团里的梅干菜突然不香了。

课本里突然掉出张便利店小票。背面用化学公式笔迹写着："9:47分，你右肩落下七片樱花，跑动时每秒消耗3.2大卡。"窗外的樱花树正在随风摇晃，粉白花瓣像落雪般飘进教室。

课桌突然震动，陌生号码发来消息：【第三病床呼叫铃范围2.5米，护士站响应时间平均47秒】。我转头看见后门玻璃外晃过黑色衣角，手机紧接着跳出第二条：【现在你可以安心抄完泰戈尔的第十二次叹息】。

老张的粉笔头精准砸在我额头："林夏！说说徐志摩'交会时互放的光亮'怎么理解？"

我慌忙起身，余光瞥见窗外人影举起手机。走廊的电子屏突然亮起，顾沉舟的脸出现在校园新闻采访画面里。他背后的实验室墙上，用磁吸贴拼着句诗——正是我昨夜写在妈妈病历本边的"我是一片云，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就像...就像ICU的监护仪！"周小棠突然举手，在众人错愕中晃了晃手机，"病人家属和护士值班灯，不也是转瞬即逝的交会吗？"

全班哄笑中，我的手机屏幕亮起第三条消息：【正确率83.6%】。

黄昏的琴房洒满橙红色光瀑，顾沉舟正在调试一架老式立式钢琴。我望着他白大褂下露出的深灰色卫衣，突然想起辩论赛停电那晚，他手机闪光灯在黑暗中划出的几何图形。

"D大调第西弦的共振频率。"他掀开琴盖，指尖悬在泛黄的琴键上，"你擦酒精的节奏，和这个音符的振动波形完全吻合。"

我鬼使神差地伸手按下中央C键。陈旧的琴弦发出叹息般的颤音，震得窗棂上的灰尘簌簌飘落。"小时候妈妈总哼这首歌哄我睡觉。"我着琴键上的划痕，"后来她嗓子被化疗药物毁了，我就把音乐盒藏在病房窗帘后面。"

顾沉舟忽然抓住我的食指，带我在琴键上滑过一串琶音。阳光在黑白键上流淌成河，我们的影子在谱架上交错成奇异的蝴蝶形状。"机械振动会产生谐波。"他的呼吸扫过我耳尖，"就像你总在便利店的关东煮里多加海带结。"

手机铃声突兀地撕开暮色。护士站的通知短信在屏幕上闪烁，顾沉舟的白大褂口袋同时传出相同的提示音。我望着他骤然绷紧的下颌线，突然发现窗外悬着一架熟悉的银色无人机。

"该换药了。"他砰地合上琴盖，震飞了乐谱架上的樱花花瓣。不锈钢保温杯在他手中微微震颤，水面倒映着无人机尾翼上暗红色的编号——正是三个月前撞毁他量子模型的那串数字。

琴房门突然被推开，陆星野抱着建筑模型探头："沉舟，工地那边..."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目光在我和顾沉舟交叠的手上停顿半秒，"咳，我晚点再来。"

我慌忙抽回手，却碰倒了琴凳上的乐谱。泛黄的纸页间飘落一张老照片，画面里穿航天服的男人抱着年幼的顾沉舟，背后飞机舷窗上的航班号正闪着诡异红光——CZ21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