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监控死角的萤火虫

便利店的白炽灯管发出细微嗡鸣，像一群困在玻璃罩里的蜜蜂。

林夏把最后一份凉透的关东煮放进冷藏柜，咖喱汤汁在塑料格子里凝成琥珀色的泪滴。

她踮脚望向角落的显示器，十六个监控画面中有十五个闪着雪花点，像被揉碎的银河洒在屏幕上。

"这个月第三次了..."她咬着皮筋扎起乱糟糟的丸子头，后颈还残留着医院消毒水的气味。

母亲今晚第三次呕吐时溅在校服上的污渍，正在员工更衣室的铁柜里悄悄发酵。

自动门"叮"地滑开，穿深蓝制服的身影挟着夜风闯入。

顾沉舟摘下保安帽的瞬间，林夏看见他左耳后那道淡粉色疤痕——上周无人机事故时，飞溅的碳纤维碎片划过皮肤留下的印记，在冷白肤色上像一弯将融未融的月牙。

"摄像头故障需要报修。"他举起工作平板，指节敲击屏幕的节奏像在弹奏隐形的琴键。

林夏眯起眼睛，那些跳动的代码像黑夜里迁徙的候鸟群，"预计修复时间2小时37分。"

林夏把热好的照烧鸡排便当推过收银台，塑料包装在寂静中发出刺啦声响："顾同学要不要尝尝新品？墨鱼汁饭团配芥末蛋黄酱哦。"

她故意拖长的尾音在空旷的便利店荡出回音，惊醒了货架深处打盹的巧克力蛙公仔。

顾沉舟的手指在平板边缘收紧，骨节泛出青白："我说过别用这种..."

"知道知道，'保持纯粹的雇佣关系'嘛。"林夏转着荧光笔，笔帽上的毛绒兔子随着动作轻颤，"但你现在既不是金融系高材生，我也不是需要你同情的可怜虫。"

她的帆布鞋尖踢到收银台下某个生锈的铁盒，里面窸窸窣窣的响动像是困着百只振翅的蝴蝶。

那是三个月来顾沉舟"不小心"多买的饭团包装纸——每张都被叠成千纸鹤形状，此刻正在黑暗中无声地撞击铁盒。

上周暴雨夜他值班时，林夏曾看见他借着应急灯的微光，用手术刀般精准的手法将包装纸折成展翅欲飞的形态。

顾沉舟突然转身走向膨化食品货架，制服衣摆扫落几包跳跳糖。

彩色包装袋噼里啪啦砸在地面，像除夕夜提前炸响的鞭炮。

林夏望着他僵首的背影，想起开学典礼那天他调试无人机模型的模样。

阳光穿过礼堂彩绘玻璃，在他睫毛上碎成七彩光斑，那些精密计算的金属飞鸟本应优雅盘旋，却在听到飞机引擎轰鸣的瞬间失控俯冲。

荧光笔在指间转出碧绿弧光，林夏的目光落在柜台后的黑色公文包上。

意大利小羊皮表面还沾着今早的露水，里面露出的金融报告一角像窥视人间的小恶魔——密密麻麻的数字如同工兵蚁军团，正在吞噬纸张的每一寸空白。

当第一只荧光萤火虫出现在资产负债表上时，林夏感觉心脏在耳膜上敲出非洲鼓的节奏。

笔尖扫过固定资产折旧率，画出一串拖着光尾的小虫，正在吞吃那些冰冷的百分号。

她在流动负债栏画了只圆滚滚的幼虫，又在所有者权益处添上振翅的成虫。

"你知道这份报告值多少钱吗？"

低沉的嗓音贴着后颈炸开，林夏的笔尖在现金流量表上拉出流星般的轨迹。

顾沉舟不知何时折返，带着夜露气息的制服前襟几乎贴上她的后背，松木香混着速溶咖啡的味道织成一张无形的网。

"够买下这间便利店三个月的关东煮？"她仰头看他，笔尖故意点在他袖口的金纽扣上，"还是要用整个太平洋的眼泪才能兑换？"

这个角度能看清他下巴冒出的青色胡茬，像春草刺破冻土般倔强。

顾沉舟的喉结动了动。

显示器雪花纹路在他侧脸投下细碎光斑，让那道疤痕看起来像即将融化的冰棱。

他忽然撑住柜台俯身，阴影如鸦羽笼罩下来："你根本不懂..."

"我不懂你那些数字游戏，但我知道..."林夏举起画满萤火虫的报告，荧光涂料在黑暗里幽幽发亮，像捧着一小片会呼吸的星云，"它们正在吃掉你眼里的光。"

货架深处传来巧克力棒过期的坠落声。

顾沉舟的瞳孔微微收缩，那些发光的虫子正在啃噬他精心构筑的理性世界，在折旧率与现金流之间撕开细小的裂缝。

他突然注意到报告边缘用荧光粉勾勒的藤蔓——正悄悄爬上他亲手标注的风险评估系数。

自动门又响了一声，穿阿玛尼西装的醉酒客人晃进来要买醒酒药。

等林夏踮着脚从顶层货架取回解酒灵，发现顾沉舟正在凝视被荧光笔涂鸦的报告。

他的指尖悬在那些发光虫群上方五厘米处，像在触碰某个易碎的梦境，白炽灯在他睫毛下投出栅栏状的阴影。

"为什么是萤火虫？"他忽然开口，声音比冷藏柜的霜雾还轻。

林夏擦拭着收银台上的水渍，抹布划过昨晚某个客人打翻的珍珠奶茶留下的顽固污迹："上周帮你修无人机的时候，看到你电脑屏保..."她顿了顿，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混着冰柜压缩机嗡鸣，"漆黑一片的星空图，只有角落有个小小的光点，像...像迷路的萤火虫。"

顾沉舟猛地合上公文包，鳄鱼皮搭扣发出清脆的咬合声。

但林夏己经看见他颤抖的睫毛，像被萤火虫惊扰的夜蛾正在苏醒。

他转身时制服下摆扫过她的手腕，布料下的体温比想象中温暖。

当自动门再次闭合，林夏蹲下身打开收银台下的铁盒。

三百六十五只千纸鹤在月光下泛着珍珠光泽，每只翅膀内侧都用极小的字迹标注着日期——正是她每次在医院值夜班的日子。

最底下压着张泛黄的糖纸，上面印着十年前流行的动画角色，那是母亲化疗前最后一次带她去游乐园时买的棉花糖包装。

窗外忽然掠过无人机的幽蓝尾灯，在夜幕中划出心电图般的折线。

林夏把荧光笔放回兔子笔袋时，摸到内袋里硬质的金属片——上周从顾沉舟无人机残骸中捡到的零件，刻着模糊的航班编号CA12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