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章 苦酒与晨雾

晨雾像块浸湿的纱布蒙在便利店玻璃上，林夏蹲在后巷的煤炉前搅动铁锅。

桂花酿的甜香混着煤烟往上飘，惊醒了屋檐下打盹的麻雀。

她摸出皱巴巴的药盒，白色药片掉进滚烫的酒酿里，瞬间泛起细小的泡沫。

"又偷你妈的药？"

顾沉舟的声音惊得她差点打翻铁锅。

这人总是跟鬼似的，白大褂都不带响的。

林夏梗着脖子没回头："关你屁事，金融系还管人熬糖水？"

铁勺撞得锅沿叮当响。

顾沉舟挨着煤炉坐下，长腿在砖地上蜷成别扭的弧度："便利店监控拍到三次，你往蓝莓汁里掺维生素。"

"总比你往红豆汤里加辐射中和剂强！"林夏舀了勺酒酿泼在煤渣上，滋啦一声腾起白烟，"喝不喝？不喝滚蛋。"

瓷碗递到面前时，顾沉舟的喉结动了动。

晨雾凝在他睫毛上，将镜片后的眼神洇得模糊："你知道氟西汀遇高温会..."

"知道！不就是变苦吗！"林夏把碗怼到他嘴边，"我妈喝了三年冷水吞药，我就想让她尝口热乎的！"

巷口传来推车碾过碎石的声响。

周小棠踩着十厘米高跟鞋路过，香奈儿套装上沾着夜店的亮片，怀里抱的素描本却露出工地钢筋的速写。

她瞥见煤炉旁的两人，嗤笑一声："大早上的殉情啊？"

"管好你家陆星野吧！"林夏抓起煤块虚砸过去，"上周他顺走我三把铁勺焊什么破星座！"

顾沉舟突然仰头灌下整碗酒酿。

喉结滚动三下，碗底沉淀的药渣粘在嘴角："甜度不够，苦味..."

"闭嘴！"林夏抢过空碗，"嫌苦就别装模作样！"

便利店后门吱呀作响。

林夏母亲裹着褪色的针织披肩挪出来，化疗后稀疏的头发被雾气打湿，像团将散未散的蒲公英："小舟来啦？尝尝夏夏熬的..."

"妈！"林夏慌忙起身挡住煤炉，"您回屋躺着，这儿烟大。"

顾沉舟己经盛好第二碗。

他起身时白大褂扫落煤灰，露出袖口磨破的里衬——那里缝着便利店促销标签改成的补丁。

"阿姨，我陪您喝。"他搀着老人往店里走，背影像棵被雪压弯的竹子。

冰柜的蓝光刺破晨雾。

林夏盯着两人并排坐下的剪影，突然想起上周暴雨夜，顾沉舟也是这样扶着母亲从医院回来。

那时他的白大褂被雨淋透，后背透出绷带的轮廓，说是实验室事故，可哪有事故伤口在后背的？

"烫..."母亲抿了口酒酿，皱纹里渗出笑意，"像小时候给你熬的红糖水。"

顾沉舟的勺子停在半空。

林夏看见他指节发白，瓷勺柄在蓝光下裂开细纹："是...是吗？"

后巷突然传来刺耳的金属刮擦声。

陆星野拖着钢架经过，安全帽上焊着便利店收银小票折的千纸鹤："借过借过！周小棠要的星空拱门还差三根钢筋..."

"大清早发什么疯！"林夏踹开挡路的废铁。

"求婚啊！"陆星野咧着嘴笑，牙龈沾着蓝莓汁，"她说拆迁队明天就来，今晚必须把美术馆星空顶焊完..."话音未落就被周小棠的高跟鞋砸中后背："闭嘴！谁要嫁你个穷光蛋！"

瓷勺坠地的脆响刺破喧嚣。

林夏转头看见母亲伏在桌面，半碗酒酿泼在顾沉舟裤腿上。

他正攥着老人枯瘦的手腕，指尖按在跳动的脉搏处，镜片反光遮住了眼神。

"妈！"

"心率过速。"顾沉舟扯下领带垫在老人颈后，"去拿冰袋，要裹三层毛巾。"

林夏冲向冰柜时撞翻整排蓝莓汁。

紫色液体漫过她脚背，粘稠得像凝固的血。

等她抱着冰袋回来，却见顾沉舟正用棉签蘸酒酿，一点点润湿母亲开裂的嘴唇。

"药量超了。"他声音轻得像雾，"但你妈妈刚才...笑了。"

晨光刺破雾气斜射进来，照亮母亲枕着的胳膊——那里压着张泛黄照片，年轻的顾沉舟父亲站在飞机舷梯上，手里攥着把便利店促销送的塑料小伞。

巷外突然爆发出欢呼。

陆星野的钢架拱门在晨光中竖起，周小棠的骂声混着焊枪的嘶鸣传来："歪了！左边再抬高两厘米！你数学是体育老师教的吗？"

顾沉舟的白大褂兜里掉出个药瓶。

林夏捡起时发现标签被撕去，只剩道指甲划痕："这又是什么鬼东西？"

"解酒药。"他夺回药瓶攥在手心，"我自己喝的。"

冰袋融化的水滴在地面汇成小溪。

林夏看着母亲起伏的胸口，突然发现顾沉舟在发抖。

不是害怕的颤抖，而是像精密仪器过载时那种高频震颤，连带着他腕表的金属表带都在嗡嗡作响。

"你...要不要..."

"死不了。"顾沉舟突然起身，碰倒的凳子惊飞窗外的麻雀，"下午有脑神经实验，走了。"

他掠过货架时带翻整盒止痛贴。

林夏蹲下收拾，发现最底层压着撕碎的诊疗单——"患者顾某，创伤后应激障碍，建议停用苯二氮?类药物..."日期是七年前的今天。

桂花酿的残香从后巷飘进来。

林夏把脸埋进掌心，尝到满嘴咸涩。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顾沉舟总在凌晨来便利店，为什么他白大褂永远带着消毒水味，又为什么喝下那碗混着药的酒酿时，他的表情像是吞下了整个童年的星光。

冰柜突然发出解冻的嗡鸣。

母亲在睡梦中呢喃："小舟啊...伞要斜着打才淋不着..."

林夏握紧那片诊疗单，听见巷外钢架碰撞出清越的声响。

陆星野的焊枪火花坠落在雾里，像一场永远下不完的流星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