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归尘

第二十八章 归尘

东方·醉仙楼后院

雷恩蹲在梅树下扒拉炭灰，银发梢沾着几点泥星子。昨夜一场急雨，新栽的梅苗全耷拉了脑袋，活像被霜打过的狼崽。白墨卿的剑穗垂在枝头，霜气凝成的水珠正一滴一滴往他后颈砸。

"这破树种了死，死了种……"他捏着半截焦根回头，正撞见她提裙跨过篱笆。烟霞缎裁的襦裙扫过青砖，沾了晨露愈发显得颜色沉郁，倒真像把西天的云霞扯下一角。

白墨卿蹲身抚过梅苗，指尖绽出寸许冰晶："根脉被往生莲的残须绞了。"冰晶渗入泥土的刹那，地底传来细微呜咽，似有无数细爪在扒拉棺木。

狼崽突然从檐角扑下，叼着块黢黑的木牌扔进花圃。雷恩的爪子刚触到牌面，醉仙楼忽然震颤——牌上褪色的"白"字渗出血珠，正是三百年前被他烧毁的族牌。

"晦气。"他甩手将木牌掷向井口，"阴魂不散！"

木牌撞上井沿的刹那，青铜合卺杯突然浮出水面。杯底黏着绺银白狼毛，在晨光中泛着淡淡金辉。

西方·血月荒原

白露赤脚踩过龟裂的焦土，怀中的白玉娃娃愈发滚烫。自那日从往生井归来，这东西夜夜在她枕边渗血，绘出的符文明明灭灭，总在破晓时分消散。

"再画不出个整字，就把你喂狼。"她戳了戳娃娃的独眼，腕间银铃突然自鸣。荒原尽头浮起海市蜃楼——三百艘幽灵船桅杆上挂满冰棺，棺中皆躺着与她面容相似的少女。

狼崽的呜咽从身后传来。白露转身的瞬间，血色月光凝成利箭，擦着她耳际钉入岩壁。玄衣妇人自蜃景中款步而出，发间别着朵将谢的往生莲。

"小娘子，买胭脂吗？"漆盒掀开时腥甜扑鼻，膏体里浮沉着狼瞳般的珠粒，"抹了这个，你阿姐就认不出你了。"

白露的指甲掐进娃娃眼眶："婆婆的皱纹能夹死飞虫，不如先顾自己。"

东方·醉仙楼地窖

白墨卿的霜气冻住翻涌的井水，青铜杯在冰层下泛着幽光。雷恩的尾巴卷来半坛烈酒，浇在结霜的井沿："老子倒要看看，这破杯子能装多少……"

酒液触及冰面的刹那，井底传来婴啼。三百道狼魂破水而出，撞得地窖烛火明灭。白墨卿的剑穗缠住最近那道魂魄，霜气却凝不住溃散的灵体——魂心处皆嵌着朱砂痣，与那日荒原冰棺中的少女如出一辙。

"是血契。"她碾碎指尖冰珠，血雾中浮出星图，"有人用狼王血脉饲育往生莲。"

雷恩的逆鳞甲突然收紧，心口旧伤迸裂："放他娘的……"脏话被井中探出的莲须堵在喉间。血红根茎缠住他脚踝，腕间银铃应声而碎。

白墨卿的霜魄剑斩断根须时，井水己染成猩红。浮沫间升起盏琉璃灯，灯芯蜷着个白玉娃娃，眉眼与白露别无二致。

白露的绣鞋陷进流沙时，怀中的娃娃突然开口："姐姐，你疼吗？"童音清甜如蜜，指腹却在她腕间划出血痕。

三百艘幽灵船在流沙中浮现，甲板上的冰棺次第开启。白露看见每个"自己"额间都绽着红莲，莲心坐着玄冥老祖的残魂。

"好孩子，来。"最年长的那个"白露"伸出手，腕间银铃与她的一般无二，"我们才是完整的。"

狼崽的咆哮突然撕裂幻境。白露的银月印迸发强光，荒原流沙化作梅林。她折下最艳的那枝红梅，刺入"自己"心口："赝品也配称完整？"

雷恩的利爪撕碎最后一盏琉璃灯时，井底浮出张泛黄的婚书。狼毫小楷写着「白氏墨卿」，按印处却缺了角——正是当年被他画王八的那页。

"冰块脸，你这算骗婚吧？"他抖着婚书上的墨渍，"连个狼爪印都没有。"

白墨卿的剑穗缠住他渗血的手腕，霜气凝成红梅簪："现在补，来得及。"

狼崽的呜咽从檐角传来。白露抱着残破的娃娃倚在门边，发间别着半朵往生莲："阿姐，西坡的梅林……"她顿了顿，"开得极好。"

三更雨急，雷恩蹲在灶前煨酒。新酿的梅子酒混了狼血，腥气裹着甜香首往鼻尖钻。白墨卿的霜发垂落酒坛，在蒸汽中凝成细碎的星。

"那老婆子说……"他忽然开口，尾巴扫翻一摞青瓷碗，"抹了胭脂就认不出你。"

白墨卿的指尖点上他心口逆鳞，霜气游走成符："你当年来送年礼，脸上还抹着灶灰。"

井底传来青铜杯的嗡鸣，混着狼崽啃骨头的咯吱声。白露蹲在梅树下埋娃娃，花瓣落了满裙。往生井的方向，最后一盏琉璃灯悄然而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