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夜宴风波

夕阳西沉，暮色如纱笼罩着紫禁城。

御花园中，百盏宫灯次第亮起，将九曲回廊照得如同白昼。

兰薰阁内，迎春望着铜镜中盛装的自己，手指不自觉地绞紧了绣帕。

"姑娘别动。"司棋正为她簪上一支金累丝嵌红宝石的蝴蝶簪，"贤妃娘娘送来的头面真真贵重，这蝴蝶翅膀还会颤呢。"

簪尾垂下的珍珠流苏轻轻摇晃，映得迎春脸色愈发苍白。

她伸手想扶正发簪，却见镜中自己的指尖在微微发抖。

"我...我还是换那支银簪..."

"使不得！"司棋按住她的手，"今日宫宴，各宫娘娘都会到场。姑娘若打扮得太素净，反倒让人说咱们贾府不懂规矩。"

窗外传来更鼓声，迎春猛地站起，绣鞋不慎踩到裙角，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司棋连忙扶住她，发现姑娘的手心全是冷汗。

"姑娘别怕，"司棋压低声音，"贤妃娘娘会照应您的。听说晴贵人也会来..."

迎春深吸一口气，想起昨夜元春派人送来的密信：周家父女密谋，今日宫宴必有风波。

她咬了咬下唇，铜镜中映出她强作镇定的模样。

"走吧。"

御花园的琉璃亭内，早己摆开二十余张紫檀案几。

贤妃贾元春端坐右上首，一袭正红色蹙金绣凤宫装，发间九凤衔珠步摇在灯火中熠熠生辉。

她看似从容地品着茶，眼角余光却不时扫向入口。

"贤妃妹妹今日气色真好。"周贵妃扶着宫女的手袅袅而来，蜜合色织金裙裾扫过青玉地面，"听说昨儿皇上在永寿宫歇到五更？"

元春唇角微扬："贵妃姐姐消息灵通。"

她故意抚了抚腕上的翡翠镯子，"皇上说这镯子衬我肤色。"

周贵妃眼中寒光一闪，正要开口，忽听太监尖声通传："刘贵妃到——德妃到——"

众妃嫔纷纷见礼。

趁着这阵骚动，元春向身旁的抱琴使了个眼色。

抱琴会意，悄悄退出亭外，往兰薰阁方向疾步而去。

半盏茶后，迎春在司棋搀扶下踏入琉璃亭。

她低着头，感觉数十道目光如箭矢般射来，后背顿时沁出一层细汗。

"这就是贾府二姑娘？"一个穿着湖蓝色宫装的女子轻笑，"果然如传言般弱柳扶风呢。"

迎春认出这是王昭仪，周贵妃的表妹。

她正要行礼，忽觉腕上一暖——元春不知何时己来到身侧，稳稳托住了她的手肘。

"二妹妹来得正好。"元春声音清朗，"德妃娘娘方才还问起你的绣品呢。"

德妃会意，笑着招手："快来本宫这儿坐。听说你绣的牡丹能引来真蝴蝶？"

迎春感激地看了元春一眼，正要移步，忽听周贵妃凉凉道："宫宴座次自有规矩，德妃妹妹莫不是糊涂了？"

亭内霎时一静。

迎春僵在原地，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钉在自己背上。

就在这时，一阵清越的笑声从亭外传来——

"诸位姐姐好热闹！"

晴雯着一身杏黄色宫装翩然而至，发间只簪一支金镶玉的梅花簪，却衬得整个人如朝霞映雪。

她径首走到迎春身边，亲热地挽住她的胳膊："二姑娘可让我好找。尚服局新进了几匹软烟罗，皇上说适合给你做夏衣呢。"

周贵妃手中的团扇"啪"地合上。

王昭仪脸色微变，与周贵妃交换了个眼神。

"晴雯妹妹消息真灵通。"周贵妃似笑非笑，"不过本宫听说，昨儿皇上翻的是贤妃的牌子？"

晴雯眼波流转："贵妃娘娘记性真好。不过皇上日理万机，哪像我们这些闲人，整日只惦记着这些小事？"

她边说边拉着迎春在德妃下首坐下，顺手递过一盏温热的茉莉花茶。

迎春捧着茶盏，发现晴雯在案几下轻轻握了握她的手。

那掌心温暖干燥，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皇上驾到——"

随着郭怀德一声高喝，满亭嫔妃齐齐起身。

李斌身着明黄团龙常服踏入亭中，身后跟着捧着银盘的鸳鸯和袭人。

迎春偷眼望去，只见皇帝眉目如画，在宫灯映照下更显英挺。

"平身。"李斌目光扫过众人，在迎春身上停留了一瞬，"今日家宴，不必拘礼。"

周贵妃抢先上前："皇上，臣妾特意让膳房准备了您爱吃的蟹粉狮子头..."

李斌微微颔首，却转向元春："贤妃，朕记得迎春不能食蟹？"

元春一怔，随即会意："二妹妹确实对蟹粉过敏。"

"那就换一道。"李斌淡淡道，目光扫过周贵妃瞬间僵住的笑脸，"朕记得御膳房新来了个苏州厨子，让他做道樱桃肉来。"

迎春心头一颤。

她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自己忌食蟹粉，皇上是如何知晓的？

正恍惚间，忽见鸳鸯捧着个锦盒走到她案前。

"姑娘，这是尚宫局新制的玫瑰露，皇上说配樱桃肉最相宜。"

锦盒开启的瞬间，一股清甜香气弥漫开来。

迎春注意到周贵妃死死攥着帕子，指甲几乎要戳破绸缎。

宴过三巡，乐伎奏起《霓裳羽衣曲》。

王昭仪忽然笑道："听闻贾府姑娘个个才艺双全。二姑娘可否为我们抚琴一曲？"

亭内霎时安静。

迎春手中的银箸"当啷"落在碟上。

她琴艺平平，在贾府时就常被探春比下去。

"这..."她耳根通红，"我技艺粗陋..."

"妹妹过谦了。"周贵妃轻笑，"当年贤妃娘娘一曲《广陵散》可是让太后都赞不绝口呢。"

元春眼中闪过一丝怒意，正要开口，晴雯忽然起身："既然要听琴，不如让我与二姑娘合奏？我在贾府时，最爱听她弹《春江花月夜》。"

李斌饶有兴味地挑眉："准了。"

宫人很快备好两张古琴。晴雯凑到迎春耳边低语："别怕，跟着我的节奏就行。"

琴音响起，晴雯的指法如行云流水，巧妙地将迎春生涩的旋律包裹其中。

迎春渐渐放松下来，指尖流淌出的音符竟比平日流畅许多。

她偷眼看向御座，正对上李斌含笑的眼眸，心头忽然漏跳一拍。

曲终时，周贵妃抚掌而笑："果然精彩。不过..."

她话锋一转，"本宫记得《春江花月夜》该用二十三弦琴，二姑娘怎么用了二十五弦？"

亭内气氛骤然凝滞。

迎春脸色煞白，这是她根本不知道的细节。

"贵妃耳力真好。"李斌忽然开口，"不过这琴是朕命人特制的，多加了两根低音弦。"

他举杯轻啜，"就像朕的后宫，多几个可心人又何妨？"

周贵妃笑容僵在脸上。

王昭仪急忙打圆场："皇上圣明。来，臣妾敬您一杯..."

宴会接近尾声时，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跑来，在郭怀德耳边低语几句。

郭怀德脸色大变，匆匆走到李斌身旁禀报。

迎春看见皇帝眼中闪过一丝寒光，但转瞬又恢复平静。

"朕有政务要处理，先走一步。"李斌起身时，状似无意地碰倒了迎春案前的茶盏。

茶水泼在她裙摆上，晕开一片深色痕迹。

"啊呀，"皇帝故作惊讶，"郭怀德，带二姑娘去偏殿更衣。"

离开琉璃亭时，迎春听见周贵妃尖利的声音："皇上对贾家姑娘可真是...体贴入微啊。"

偏殿内，郭怀德捧来一套崭新的鹅黄色宫装。

迎春换好衣裳，发现袖中多了一张字条："周家己动，勿忧。明日子时，兰薰阁海棠树下。"

她心头狂跳，将字条就着烛火烧成灰烬。

窗外，一弯新月隐入云中，御花园的灯火依旧璀璨如星。

迎春抚了抚仍在发烫的脸颊，忽然觉得这深宫之夜，似乎没那么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