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驱邪

清晨的微光艰难地穿透厚重的云层，洒落在这片蛮荒的土地上。

营地里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息，混合着昨夜篝火熄灭后残留的焦炭味。

黄远睁开眼，眼底带着深深的疲惫。

身体的酸痛远不及精神上的那种空虚感来得强烈。

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昨夜那缕黑色雾气的冰冷触感。

他坐起身，草席摩擦着皮肤，发出沙沙的轻响。

昨夜老巫师苍那低沉沙哑的“嗬…姆…呐…”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那不是祝福，更像是一种无形的警告。

他必须更加谨慎一些。

然而，很快黄远便发现，原本监视他的人己经消失了，如今的他，似乎又重新成为了一个‘自由人’。

迟疑片刻，黄远还是从自己的屋子里走了出去。

营地己经开始苏醒。

女人们在溪边汲水，陶罐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男人们则检查着武器和陷阱，准备开始新一天的狩猎或劳作。

一切都充满了原始而粗犷的活力。

然而，一阵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哭泣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那哭声来自营地边缘的一座低矮土屋。

声音尖锐而虚弱，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不安。

黄远循声望去。

几个楚人围在那土屋门口，脸上带着担忧与束手无策。

他们的低语断断续续传来，夹杂着黄远尚不能完全理解的音节。

但他能捕捉到几个词：“病”、“邪”、“小朵儿”。

一个孩子病了。

很快，老巫师苍佝偻着身躯，拄着一根顶端镶嵌着兽骨的木杖，缓缓走了过来。

他的脸上布满了深刻的皱纹，眼神浑浊却又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锐利。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

苍没有立刻进入土屋，而是站在门口，闭上眼睛，口中开始念念有词。

他的声音低沉而古怪，仿佛在与某种无形的存在沟通。

空气似乎变得粘稠起来。

风停了。

鸟儿也停止了鸣叫。

一种无形的压力笼罩在土屋周围。

黄远能感觉到，苍正在引导某种力量。

那是属于这个世界的力量，充满了草木、山石、生灵的气息。

带着野性，带着活力。

苍的吟唱越来越快，他手中的木杖顿在地上，发出“咚咚”的声响。

他从腰间的皮囊里抓出一把颜色各异的粉末，猛地撒向空中。

粉末在空中散开，却并未飘落，而是围绕着土屋缓缓旋转，散发出刺鼻的草药混合气味。

然而，土屋里的哭声并没有减弱，反而更加凄厉。

甚至带上了一种不似孩童的怨毒。

围观的楚人脸色更加难看，有人甚至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苍的眉头紧紧皱起，他吟唱的声音拔高，木杖顿地的力量也加重了。

他似乎在与某种看不见的东西角力。

黄远站在人群外围，静静地观察着。

他体内的那丝冥火，此刻异常地活跃。

它似乎感受到了什么。

一种同源，却又截然相反的气息。

那是……阴冷、怨恨、带着死寂味道的能量。

与他冥火的寂灭不同，这种能量充满了混乱与恶意。

是怨灵？还是某种邪气？

苍的仪式持续了很久。

他额头上渗出了汗珠，呼吸也变得粗重。

最终，他停止了吟唱，空中的粉末失去了支撑，簌簌落下。

土屋里的哭声依旧。

虽然微弱了些，但那股令人不安的气息并未消散。

苍的脸色很难看。

他摇了摇头，对门口焦急等待的妇人说了几句什么。

那妇人闻言，顿时在地，发出绝望的呜咽。

显然，老巫师的方法效果不佳，亦或者是他的实力无法与屋内的存在抗衡。

黄远的心脏不自觉地加速跳动。

他看到了机会。

一个验证自己力量的机会。

一个……或许能让他获得一丝立足之本的机会。

但想到自己未曾完全掌握冥火的力量，若是一不小心伤了人，自己好不容易有所改善的处境恐怕会变得更加糟糕。

可是，看着那妇人绝望的眼神，听着那孩子微弱而痛苦的哭泣，他内心深处某种东西被触动了。

前世面对死亡之时，他只能够无力的躺在那里，绝望的与死亡做最后的斗争，期望着根本不存在的奇迹。

如今，他拥有了这股‘希望’的力量，难道只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幼小的生命在痛苦中凋零？

然而，哪怕他愿意帮助那名为‘小朵儿’的孩子，却还要忧心对方的母亲是否愿意承担其中的风险。

迟疑许久，他还是决定再等待一段时间，看看‘苍’是否还有什么别的办法。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白天，黄远依旧跟着苍学习语言，辨认草药。

在努力钻研之下，他渐渐的掌握了一些最基本的语言。

而在学习之余，他依旧留意着那间土屋的动静。

孩子的哭声时断时续，那个叫“小阿朵”的孩子，情况似乎越来越糟。

苍又去过几次，但每次都无功而返，脸色一次比一次凝重。

营地里的气氛也变得压抑起来。

傍晚时分，黄远看着那妇人伏在地上，肩膀无声地耸动，压抑的悲伤仿佛凝成了实质。

土屋里，孩子的呜咽声细若游丝，带着一种濒临熄灭的绝望。

苍站在门口，佝偻的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透着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营地里的其他人也远远看着，气氛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不能再等了。

黄远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忐忑。

他迈开脚步，朝着老巫师苍走了过去。

周围的楚人注意到他的举动，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带着疑惑和警惕。

黄远没有理会，径首走到苍的面前，停下脚步。

他微微躬身，表示敬意。

然后，他指了指那间土屋，用刚刚学会的、蹩脚的楚人语说道：“病…很重…”

苍浑浊的眼睛看向他，没有说话，但眼神锐利，仿佛要将他看穿。

黄远又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他努力组织着词汇，结合着手势：“我…力量…试一试…”

他不知道该如何准确描述冥火，只能尽量表达自己或许有办法。

他顿了顿，补充道：“不一样…你的…力量…”

他想强调，他的方法与苍的仪式不同。

最后，他看向苍，眼神诚恳：“危险…可能…但…希望…”

他必须说明其中的风险，也点明这可能是最后的希望。

苍沉默地看着他，脸上的皱纹如同深刻的沟壑。

周围一片寂静，只有风吹过茅草屋顶的沙沙声，以及土屋里那微弱的哭泣。

时间仿佛凝固了。

许久，苍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嗬…姆…（你…确定…）”

黄远用力地点了点头。

苍又看了看土屋，再看看黄远，眼神复杂难明。

最终，他拄着木杖，沉重地顿了一下地面。

“呐…（去吧…）”

他侧过身，让开了通往土屋的道路。

门口那绝望的妇人抬起泪眼，茫然地看着黄远，又看看苍，似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苍对她低语了几句。

妇人的身体颤抖了一下，眼神从茫然变成了抓住救命稻草般的期盼，但也夹杂着深深的恐惧。

她迟疑了许久，但最后还是退到了一旁。

黄远再次深吸一口气，走进了昏暗的土屋。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草药和病气混合的难闻气味。

一个瘦小的身影蜷缩在角落的草堆上，正是那个叫小阿朵的孩子。

她的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呼吸急促而微弱，身体不时抽搐一下，发出痛苦的呻/吟。

一股阴冷、带着恶意的气息萦绕在她周围，肉眼不可见，但黄远能清晰地感知到。

这股气息，与他体内的冥火截然不同，充满了混乱和疯狂。

黄远走到草堆旁，蹲下身。

他没有立刻动手，而是先闭上眼睛，沉定心神，小心翼翼地引导着体内那丝沉寂的力量——冥火。

冥火在他的导引下，化作一缕极寒的黑焰，在他的意念引导下，缓缓流淌向他的指尖。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在小阿朵滚烫的额头上。

就在接触的瞬间，一股无形的对抗猛然爆发。

小阿朵身上的阴冷气息仿佛受到了刺激，骤然变得更快狂躁起来，试图抵抗甚至侵蚀黄远的力量。

黄远感到指尖传来一阵刺骨的寒意，但并非冥火本身的冰冷，而是那股恶意能量的反扑。

他集中精神，艰难维持着冥火的输出，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不停的滴落，黄远只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在这一刻缓缓燃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