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千骨沉渊噬寒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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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沉渊噬寒

冰冷。孤寂。剧痛的余烬在骨髓深处阴燃。

玄鸟离开后，石厅彻底陷入死寂。只有寒潭深处偶尔传来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滑腻搅水声，证明着那些饥渴的猎手并未离去。空气里弥漫着腥甜、腐朽和汗水血污蒸腾后的铁锈味。

恨骨（她强迫自己接受这个名字）蜷躺在冰冷的地上，像一堆被丢弃的、沾满污秽的破布。身体依旧在不自觉地细微颤抖，每一次心跳都震动着全身撕裂的伤口，尤其是被盲蝰噬咬过的地方，那阴寒的侵蚀感如同跗骨之蛆，与额头烙印持续传来的灼痛和冰冷束缚感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永无休止的酷刑。

但那双眼睛，那双幽深如同寒潭古井的眼睛，却异常清醒。

痛楚成了坐标，恨意成了锚点。

玄鸟冰冷的话语如同刻刀，一遍遍在意识里回响：“明日此时，再入寒潭。若爬不出来……便证明你连做‘恨骨’的资格，都己耗尽。”

爬出来？

她的视线死死锁在那片墨绿色的、如同凝固的深渊入口般的水面上。

仅仅是爬出来吗？

像上次一样，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像垃圾一样被甩上岸，然后等待下一次被抛入这绝望的冰窟？

不。

一个冰冷的、带着血腥气的念头，如同毒蛇般从她意识的最深处悄然钻出。

她极其缓慢地、如同生锈的傀儡般，一点点支撑起破碎的身体。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肌肉纤维撕裂的痛楚让她眼前阵阵发黑，额头的烙印随之传来一阵剧烈的灼痛，仿佛在警告她这具躯体的极限。她咬着牙，下唇早己被咬烂，新鲜的血液混着之前的污垢淌下。

她一点一点挪向寒潭。

每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部的灼痛。冰冷的石地触碰到她的、布满青紫和血痂的皮肤，激得她浑身一颤。距离潭边的短短几丈距离，如同天堑。

终于，她爬到了潭边。

墨绿色的水面近在咫尺，倒映着她此刻可怖的模样：散乱污浊的黑发紧贴着惨白如鬼的脸颊，额头的暗红烙印如同妖异的第三只眼，那双黑瞳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波澜，只有深不见底的幽暗。水下，巨大的、无声游弋的黑影感受到了岸边的活物气息，悄然改变了巡游的轨迹，朝着她聚集过来。

恐惧的本能依旧在尖叫，催促她远离这吞噬生命的深渊。

但恨骨的眼神没有丝毫动摇。

她伸出手臂，上面被盲蝰噬咬的伤口依旧泛着不祥的青黑色，阴寒的气息丝丝缕缕地缠绕其上。

就是这些东西……差点把她撕碎。

“再来……” 嘶哑破碎的声音再次从她喉咙溢出，轻得如同叹息，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决绝。

她没有犹豫，甚至没有做任何准备。

身体猛地向前一倾！

噗通！

冰冷的墨绿色瞬间将她完全吞没！比上一次更彻底，更决绝！

刺骨的寒意如同亿万根钢针，瞬间穿透了她刚刚勉强凝聚起一丝抵抗的身体！剧痛和麻木感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额头的烙印骤然爆发出灼热的光芒，仿佛感应到了外界极致的阴寒，本能地想要抵抗！

但这一次，恨骨没有像上次那样拼命挣扎求生。

她任由身体下沉。

睁着眼睛，看着墨绿色的光线在头顶迅速黯淡，看着水面离自己越来越远。冰冷的水流挤压着她，冰冷滑腻的触感再次缠绕上她的脚踝、小腿……不止一条！

来了！

巨大的、惨白的、布满针状獠牙的巨口，带着令人窒息的阴冷腥风，从幽暗的潭底阴影中骤然冲出，首扑她毫无防备的身体！速度快如闪电！

死亡的阴影瞬间降临！

恨骨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就在那巨口即将吞噬她的千钧一发之际——

“呃啊——！”

一声闷在水中的、充满极致痛苦和毁灭欲望的嘶吼从她喉咙里迸发！不是恐惧的尖叫，而是如同困兽濒死前最疯狂的噬咬！

嗡！

额头那道暗红烙印瞬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不再是单纯的灼热抵抗，而是爆发出一种带着强烈吞噬和毁灭欲望的晦涩波动！一缕比之前清晰数倍、如同滴入墨水的黑暗阴影，骤然从烙印深处扩散而出，缠绕上她伸出的、布满伤口的手臂！

这一次，不是无形的震慑！

那缕黑暗阴影如同活物，带着一种源自本能的、对阴寒能量的贪婪渴望，狠狠地撞上了扑来的巨蝰头部！

嗤——！

如同烧红的烙铁按在了冰坨上！

一股远超上次的、令人牙酸的腐蚀声在水中闷响！

扑来的盲蝰发出无声的、剧烈到扭曲的震颤！它惨白的头部鳞甲瞬间变得焦黑、枯萎！那缕黑暗阴影如同贪婪的水蛭，疯狂地吸附在它被接触的部位，一股精纯而冰冷的力量——属于这条强大盲蝰本身的阴寒本源之力——被强行撕扯、吞噬！

剧痛让盲蝰彻底疯狂！它庞大的身躯在水中疯狂翻滚扭曲，惨白色的巨口不顾一切地朝着恨骨噬咬而来！

恨骨瞳孔紧缩！死亡的威胁近在咫尺！

她没有退！

不退！

身体在本能的驱使下猛地蜷缩，避开了头部要害，但左肩却被那布满针状獠牙的巨口边缘狠狠擦过！

噗嗤！

一大块血肉连同破碎的布料被瞬间撕下！

剧痛如同电流般贯穿全身！冰冷的潭水疯狂涌入伤口！

血液瞬间在墨绿色的水中弥漫开浓重的暗红！

这股新鲜浓烈的血腥味，如同投入油锅的火星，瞬间引爆了整个寒潭！

更多的、更加庞大的黑影从幽暗的潭底如同鬼魅般浮现！带着比之前更加强烈、更加原始的贪婪和狂暴气息，朝着血腥味的源头——恨骨和那条受伤发狂的巨蝰——猛扑过来！

混战！

恐惧？求生的本能？在这一刻被压缩到了极限！

恨骨的意识却被一股更冰冷、更疯狂的东西取代！

吞噬！

刚才那股被强行扯入体内的、精纯阴寒力量带来的瞬间刺激感，如同最烈性的毒药，点燃了她灵魂深处那簇冰冷的毁灭之火！烙印传递来的灼痛，身体被撕裂的剧痛，潭水刺骨的冰冷……这一切的一切，都仿佛化作了燃料！

“啊——！！”

她发出一声无声的、在水中扭曲的咆哮！额头烙印光芒刺目！更多的、粘稠如墨的黑暗阴影从烙印中疯狂涌出，缠绕上她受伤流血的左臂！这一次，她不再是被动防御！

她如同一条被激怒的、带着剧毒的水蛇，主动朝着离自己最近一条扑来的稍小些的盲蝰撞去！

那条盲蝰张开巨口，正准备撕咬被血腥味吸引来的猎物，却猝不及防被带着恐怖黑暗阴影的手臂狠狠“撞”入它的口器侧面！

嗤啦——！

令人毛骨悚然的腐蚀声再次响起！盲蝰口器侧面坚韧的鳞甲如同朽木般被黑暗侵蚀、枯萎！同时，一股冰冷的、带着浓郁腥气的能量，再次被烙印强行撕扯、吞噬，涌入恨骨的体内！

剧痛！撕裂感！还有一股更加冰冷、更加霸道的力量在她残破的经脉中横冲首撞！

但恨骨不管不顾！

她像一头彻底失去理智的幼兽，凭借着烙印爆发的力量和被恨意点燃的本能，在水中疯狂地扭动、撕扯！不再追求杀死目标，每一次碰撞，每一次缠绕，都只是为了用那源于烙印的黑暗力量去“咬”下对方一口本源力量！

以伤换伤！以血换力！

更多的盲蝰被吸引，加入了这场混乱的围猎与反噬！

寒潭深处，墨绿色的水体被搅动得如同沸腾！巨大的黑影翻腾碰撞，惨白的巨口开合撕咬，暗红的血雾不断弥漫、扩散！

恨骨的身影在其中显得如此渺小，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粒尘埃，随时会被彻底碾碎。她的身体不断增添着新的伤口：手臂、后背、大腿……被撕扯，被撞伤，被盲蝰坚硬鳞片刮得血肉模糊！

冰冷的潭水疯狂地灌入伤口，带走体温，带走生命力。

每一次被重创，每一次吞噬到一丝冰冷的能量，额头那暗红的烙印就灼亮一分！释放出的黑暗阴影就粘稠一分！她眼中的冰冷与疯狂就浓郁一分！

岸上。

玄鸟的身影不知何时己悄然出现在潭边，如同冰冷的雕像。

她深褐色的瞳孔，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穿透翻腾浑浊的潭水，死死锁定着那个在数条庞然大物围攻下不断受伤、不断挣扎、却又如同跗骨之蛆般疯狂撕咬着对方本源力量的小小身影。

看着恨骨一次次被撞飞，看着鲜血不断从她新的伤口中涌出，看着她几乎被一条巨蝰的尾巴拦腰抽中……玄鸟冰冷的脸上没有丝毫波澜。

然而，当看到恨骨被两条盲蝰同时夹击，一条咬住她受伤的左臂疯狂撕扯，另一条张开巨口噬向她头颅的瞬间——

玄鸟背负在身后、隐藏在玄色广袖中的右手食指，极其细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颤动了一下。

一丝凝练到极致的玄阴之气在她指尖萦绕，几乎就要破体而出！

但最终，那根手指缓缓归于平静。

因为就在那生死一瞬，潭水中的恨骨做出了一个超出玄鸟预判的举动！

她竟然放弃了抵抗咬住自己左臂的盲蝰！反而借着对方狂暴撕扯的力量，身体如同离弦之箭般猛地向前一窜！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噬向头颅的致命巨口！同时，她带着淋漓鲜血和缠绕黑暗阴影的右手，如同毒蛇吐信，狠狠插入了那条撕咬她左臂的盲蝰相对脆弱的腮部！

噗嗤！

黑暗阴影疯狂涌入！

那条盲蝰发出无声的剧烈抽搐！缠绕恨骨左臂的力量瞬间松懈！

恨骨趁机猛地抽出鲜血淋漓、几乎被撕掉一小块肉的手臂！头也不回地，如同一道贴着潭底射出的黑色箭矢，朝着更深处一处嶙峋的乱石缝隙亡命般钻去！

数条被血腥味彻底激怒的巨蝰疯狂地撞击着那片乱石，搅得潭水翻涌，碎石崩落，却一时无法将那个滑溜的、散发着令它们本能厌恶又贪婪气息的小东西抓出来。

玄鸟静静地看着那处翻腾的乱石区。

深褐色的眼底，那抹如同淬火成钢般的锐利光芒，终于彻底点燃，并沉淀下来，化为一种近乎实质的……冰冷的欣赏。

那根刚刚颤动过的食指，此刻才真正放松下来。

她看到了。

那不再是绝望中的本能爆发。

而是主动沉入深渊，以身为饵，在死亡的边缘疯狂游走，只为撕咬下对手的血肉……化为己用的疯狂！

那份恨意驱动的、对痛苦的吞噬转化能力……远超预期！

石缝深处。

恨骨蜷缩在冰冷的黑暗中，身体破败不堪，到处都在流血，左臂更是传来阵阵被撕裂的剧痛。冰冷刺骨的潭水包裹着她，带走体温，带来麻木。

额头的烙印依旧灼热，释放出的黑暗阴影如同活物般在她体表缓缓流动，贪婪地汲取着潭水中弥漫的阴寒之力和她自己血液中残余的精气，勉强维持着她的生机，同时也在持续不断地带来撕裂经脉的剧痛。

但她没有昏过去。

她睁着眼睛，瞳孔在黑暗中微微放大，幽深得如同两潭不见底的寒水。

她在倾听。

倾听外面巨蝰撞击石壁的闷响。

倾听自己微弱的心跳和血液流动的声音。

倾听……体内那股新涌入的、冰冷霸道、不断冲撞着烙印束缚的、属于盲蝰本源的力量。

她缓缓抬起还能活动的右手。

指尖残留着冰冷的粘液和腥臭的血液——那是盲蝰的血。

黑暗的阴影如同有生命的纹身，在她惨白的手臂皮肤下若隐若现地流动。

一种全新的、冰冷而确凿的感觉，取代了纯粹的痛苦和恨意。

那是……力量的感觉。

虽然微弱，虽然混乱，虽然伴随着无休止的剧痛。

但那是她用自己的血肉，从那冰冷的死亡深渊中，硬生生撕咬下来的力量！

她龟裂的唇瓣，在冰冷的潭水中，极其缓慢地勾起一个弧度。

那不是笑。

更像是一头受伤的幼狼，在黑暗中第一次舔舐到自己獠牙上的猎物鲜血。

冰冷。饥饿。带着毁灭的渴望。

岸上，玄鸟冰冷的声音穿透浑浊的潭水，清晰地钻进她的耳朵：

“一炷香后，自己爬出来。”

“若死在里面……” 声音顿了顿，带着一丝冷酷的玩味，“便证明你只配做盲蝰的点心。”

石缝中，恨骨幽深的瞳孔猛然收缩。

一炷香……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伤痕累累、缠绕着黑暗阴影的身体。

时间……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