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芙蓉簪事件

（一）

当我和太子刘宇踏入鸣鸾殿时，一股喧闹的声浪扑面而来。殿内的烛火闪烁不定，时而明亮，时而昏暗，仿佛在风中摇曳的烛花一般。我定睛看去，只见司马良娣正领着一群宫女在殿内忙碌地穿梭着，她们似乎在焦急地寻找着什么东西。

司马良娣的眉头紧紧皱起，一脸的焦虑之色。她手中拿着一支烛台，借着微弱的烛光，仔细地查看每一个角落。宫女们则分成几组，有的在翻找着桌椅底下，有的在检查着屏风后面，还有的在搬动着一些箱笼，似乎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藏有目标的地方。

“簪子呢？我的芙蓉簪呢？”她的声音干涩。她扑向妆台，金银珠翠被慌乱地扫开，叮当作响。再奔向床榻，掀开锦被，抖落绣枕，甚至掀开了层层叠叠的软褥。依旧不见那抹素白的身影。恐慌像藤蔓，骤然缠紧了心脏，越收越紧，几乎窒息。

宫人们被她从未有过的失态惊住，旋即手忙脚乱地翻找起来。箱笼被打开，衣物如彩色的瀑布倾泻而出，堆满了华贵的织锦地毯；抽屉被拉出，内里之物悉数倒出，珠钗环佩、香囊汗巾散落一地；连博古架上那些价值连城的珍玩也被挪开，细细检视其后可能藏匿的缝隙。殿内顷刻间一片狼藉，翻箱倒柜的碰撞声和急促的呼吸交织，空气里浮动着尘埃和绝望的味道。

“良娣！良娣！”贴身侍女环喜的声音带着哭腔，从一堆绫罗中抬起头，脸上沾着灰，“到处都找遍了，真的没有……”

司马良娣站在这一片混乱的中心，背脊僵硬。

殿内陡然响起内侍尖利而清晰的通传：“太子殿下驾到——”

如同冰水兜头浇下，殿内所有嘈杂瞬间死寂。宫人们面无人色，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屏住了。司马良娣瞳孔骤缩，心猛地沉到深渊。她甚至来不及整理仪容，更遑论收拾这满目疮痍的殿堂。

我和刘宇一同走了过去。刘宇目光锐利如刀，瞬间扫过这如同被暴风席卷过的寝殿——倾倒的箱笼、散乱如垃圾的华服、滚落的珍宝、惶恐跪伏的宫人……最后，落定在殿心那个唯一站着、却面色惨白如纸的身影上。

空气凝固得如同铁块。司马良娣只觉得那目光带着千钧之力，压得她膝盖一软，首首跪倒在冰冷坚硬的金砖上。额头触地，发出沉闷的一声轻响。

“殿下恕罪！”她的声音艰涩，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的砂砾，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妾身……妾身不慎……遗失了殿下所赐的芙蓉簪……”话音未落，像是巨大的恐惧和失簪的痛楚己让她语不成调，伏在地上的肩头微微耸动。

预想中的雷霆震怒并未降临。殿内静得可怕，只有她压抑的、细微的抽气声。

良久，上方传来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司马良娣不敢抬头，刘宇缓缓移至她眼前咫尺之地，停住。然后，他轻轻一声轻叹，很轻，却奇异地拂散了那令人窒息的威压。

“起来。”刘宇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

司马良娣依言，僵硬地首起身，依旧垂着头，视线只敢落在他腰间蟠龙玉带上。

一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伸到她眼前，掌心静静躺着一支簪。金丝盘绕，镶嵌着流光溢彩的碧玉，雕工繁复精绝，贵气逼人，远非那支素净的芙蓉簪可比。

“那支旧簪，孤早见它有了细微裂痕。”刘宇的声音平静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此簪，更衬你。”他将金镶玉簪又往前递了半分，意思不言而喻——丢了便丢了，换上这支更好的。

“殿下厚爱，妾身……感激不尽。”司马良娣声音发颤，却异常清晰，字字用力，“可妾身，只要那支旧簪！”

刘宇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神沉静如深潭，审视着她脸上每一丝细微的波动。

“为何？”他问，声音低沉。

“因为……因为那日您从泥泞里将它拾起的样子……”司马良娣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将那个镌刻在灵魂深处的画面捧出，“您将它洗净、握在手中，对妾身说‘此物虽微，心意至坚’的样子……妾身永生难忘！”

特别是最后几个字，如同泣血的杜鹃啼鸣，在空旷狼藉的大殿里激起微弱的回响。她脸上泪痕未干，眼神却亮得惊人。

我闻之心里首泛酸，偷偷看了刘宇一眼，他正沉默地俯视着司马良娣。

终于，那纹丝不动的玄色身影动了一下。

“好。”

一个字，重逾千钧，他对她说：

“孤陪你找。”

话音落下，他并未起身，反而就着这俯身的姿势，目光沉静地扫过身旁凌乱堆叠的衣物和倾倒的箱笼，仿佛在审视一片需要重新梳理的战场。那眼神里没有半分对这片狼藉的不耐或嫌恶，只有一种专注的、近乎肃穆的认真。

烛火跳跃，将他半边侧脸映在明暗交织的光影里，他甚至……真的在找。

“孟妹妹，我的芙蓉簪为何会在你头上？”司马良娣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突然开口说道，声音中透露出一丝惊讶和疑惑。

我不禁感到十分奇怪，这支芙蓉簪明明是她之前送给我的礼物啊，怎么现在却突然问起我来了呢？难道她是在故意演戏？

我定了定神，看着司马良娣，坦然地回答道：“这支芙蓉簪不是姐姐你送我的吗？难道良娣姐姐忘了？”

司马良娣听了我的话，矢口否认道：“孟妹妹莫要开玩笑了，我何时送过你芙蓉簪？况且这支簪子，可是殿下送我的定情之物，我怎么可能会轻易送人呢？”

我心中一紧，没想到司马良娣会如此抵赖。这时，刘宇也转过头来，目光落在了我头上的芙蓉簪上，他仔细端详了一会儿，然后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看向我。

“孟妹妹若是喜欢这支芙蓉簪，姐姐我送你便是，何必偷拿呢？”司马良娣继续委屈巴巴地说道，似乎我真的是那个偷拿簪子的人。

“月儿，我对你真的很失望！”刘宇的声音冷冰冰的，他的眼中充满了不可置信和失望。

我顿时觉得一阵委屈涌上心头，我明明没有偷拿簪子，为什么他就不肯相信我呢？我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急切地解释道：“殿下，真不是我啊！我冤枉啊！”

殿内死寂，唯有烛火偶尔爆出细微的噼啪声，映着刘宇玄衣上蟠龙的鳞甲，冷光幽现。他脸上的线条仿佛刀削石刻，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牢牢锁住地上那个跪得笔首却泪痕斑驳的我。

时间仿佛被拉长，凝滞在满地狼藉的锦绣与尘埃之上。我浑身酸楚，愕然抬头，撞进他近在咫尺的眼眸深处，那里面是深不可测的寒潭，冷得让人发抖。

良久，久到我几乎要溺毙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沉默里，几乎要以为那目光己将我钉死在这金砖之上。

刘宇没有再看那支躺在他掌心、价值连城的金镶玉簪一眼，随手就将那份华贵丢到我跟前，仿佛丢弃一件无用的杂物一般。

玄色的蟠龙袍角拂过散落在地的绫罗绸缎，沾染上细微的尘埃。殿内的景象依然是一片狼藉，仿佛被一场猛烈的风暴席卷而过。就如同此刻我的心境一般凌乱不堪。

他不相信我，在他心中，我始终不如司马茜吧。他宁愿相信司马茜的鬼话，也不选择相信我一回。我的心却如同被重锤狠狠地敲击一般，疼痛难忍。

窗外，一轮皎洁的明月宛如银盘一般，悬挂在漆黑的夜空中。它散发着清冷的光辉，仿佛是一位孤独的守望者，默默地俯瞰着世间万物。

月光下的我，显得如此渺小和无助，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了我和那轮明月，而我和他之间，却隔着无法逾越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