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铁沙鳍（二）

朱善林望着眼前突然变装的三人，心中疑云稍散，却又生出新的困惑。他拱手道：“在下朱善林，不过是路过广州的客商。苏姑娘、柳姑娘不必多礼，方才若非你们机警，我等也难脱困境。”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缩在角落的沈燕华，“只是不知沈姑娘的亲戚在广州何处？如今得罪了陈福贵，怕是不宜再去投奔。”

沈燕华抽噎着摇头：“我…… 我本要去西关上九路找表舅，可如今……” 她话音未落，苏婉己接过话头：“朱公子，我知道一处稳妥之地。沙面岛上比较隐蔽可暂避风头。”

清朝作为中国最后一个封建王朝，程朱理学的礼教枷锁将女性牢牢禁锢在深宅大院之中。《内则》中 "礼始于谨夫妇，为宫室，辨外内" 的训诫，让女子的活动范围被压缩在绣楼、祠堂与后花园之间。

然而高墙围不住少女对大千世界的好奇，当绣绷上的花鸟无法填满精神世界，那些钟鸣鼎食之家的千金小姐们，便悄然以一袭男装叩开了外界的大门。

森严的礼教制度构成了女扮男装的社会背景。清朝律法虽未明文禁止女子外出，但民间形成的 "妇人无外事" 观念却如无形枷锁。未婚女子若在街市上露面，便会被视作 "失德"，不仅本人要遭受非议，家族名声也会受损。

这种背景下，女扮男装成为突破桎梏的无奈之举。苏州织造府的千金们甚至总结出 "三不露" 的易容口诀：发髻藏于瓜皮帽内不露青丝，裙裾换作长衫不露裙角，莲足裹入皂靴不露三寸金莲。

经济繁荣催生的市井文化，为女扮男装的出行提供了动力。康乾盛世时期，扬州瘦西湖画舫笙歌，南京秦淮河灯影如梦，这些繁华盛景对闺阁女子充满诱惑。江宁织造府的曹小姐曾在日记中写道："闻夫子庙有杂耍班子献艺，百爪挠心竟夜难眠。"

为了亲眼目睹这些新奇事物，她们精心准备出行装扮：先用米粉敷面弱化女相，再用墨条轻描剑眉，最后套上剪裁合身的月白长衫，手持折扇模仿文人雅士的举止。

安全因素同样不可忽视。彼时社会治安良莠不齐，即便在天子脚下的京城，女子独行也暗藏风险。道光年间《燕京杂记》记载，某旗人女子因外出上香被歹徒盯上，幸得家丁及时救援才免遭不测。

这种情况下，女扮男装成为有效的自我保护手段。富家小姐出行时往往携带贴身丫鬟扮作书童，主仆二人以游学为名，实则游览琉璃厂的书画铺子，或是在天桥听评书艺人讲古。

女扮男装的出行经历，为这些女子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杭州胡庆余堂的千金乔装后，不仅见识了钱塘江大潮的壮阔，还在茶馆里听到了关于维新变法的讨论，这些见闻都成为她们突破传统思想的契机。

有些大胆的女子甚至与文人雅士吟诗作对，留下诸如 "易钗而弁游京畿，笑看须眉逊一筹" 的诗句，在深闺中掀起思想的涟漪。

然而这种短暂的自由终究无法长久。当暮色降临，这些身着男装的大小姐们必须匆匆返回府邸，重新束起长发，换上罗裙，继续扮演礼教规范下的大家闺秀。

但那些市井街巷的烟火气、文人雅士的清谈声，早己在她们心底种下了向往自由的种子，成为封建礼教下一抹独特的亮色。

众人都没有什么好的主意，于是都同意了。一个多时辰后木船撞在沙面岛码头的声响惊起一群水鸟，翅尖掠过水面时划出细碎波纹。

朱善林扶着船舷望向岛岸，只见棕榈树影下停着三艘双桅快船，船舷上漆着模糊的海兽纹样，压舱石旁堆着成箱的鸦片，箱盖上还沾着英属印度的火漆 —— 这哪是什么洋商公馆区？分明是走私船的隐秘据点。

“苏姑娘，这……” 朱善林话音未落，苏婉己纵身跃上码头，回头时眼中哪还有半分少女羞怯？取而代之的是海盗独有的锐利：“朱公子，想活命就别多问。” 她抬手打了个奇特的呼哨，暗处立刻转出几个黑衣水手，腰间弯刀在月光下泛着青芒。

沈燕华吓得躲到柳惜音身后，却见柳惜音摘下头上的红色发绳，甩动时竟抽出暗藏的钢丝软鞭。“姐，铁沙帮的信号旗还在最高的椰子树上。” 柳惜音指向岛中央那棵挂着黑底白鲨旗的巨树，旗角被海风吹得猎猎作响。

朱善林猛地后退半步，手按刀柄：“铁沙帮？你们是……”

“正是。” 苏婉冷笑一声，卸去外袍露出内里的玄色劲装，腰间缠着九节鞭，“我爹便是南海海盗‘铁沙鳍’的大当家柳飞龙。

这沙面岛名义上是中转站，但是实际上是我们‘铁沙鳍’的据点。” 她说话时，一个独眼水手扛着箱鸦片走过，咧嘴笑道：“大小姐可算回来了，帮主正念叨你呢。”

朱善林握着刀柄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海风卷着鸦片箱上的火漆味扑面而来，混杂着咸腥的水汽，让他胃里一阵翻涌。眼前的苏婉卸下了月白长衫，玄色劲装勾勒出利落身形，九节鞭在腰间泛着冷光，哪还有半分茶楼里的温婉模样？

那些黑衣水手腰间的弯刀、岛中央猎猎作响的黑鲨旗，都在无声印证着 “铁沙帮” 的赫赫凶名 —— 那是令南海商船闻风丧胆的海盗团伙。

“原来你们是海盗……” 朱善林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沙哑，他下意识看向缩在柳惜音身后的沈燕华。此刻沈姑娘早己面无血色，发间的瓜皮帽歪到一边，露出的鬓角还沾着逃跑时蹭到的烟灰，哪里还有心思惦记她的羊脂玉佩。

“海盗？” 苏婉挑眉，九节鞭 “啪” 地甩在脚边的青石板上，惊飞了一群觅食的海鸟，“朱公子可听说过‘官逼民反’？我爹当年在福建水师当千总，就因为不肯替闽浙总督福全运私盐，被打断双腿扔出营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