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铁沙鳍（一）

“动手！” 朱善林沉声低语。

高光猛地跃起，刀柄砸向灯绳。“咔嚓” 一声，灯架断裂，琉璃灯坠落在地，滚烫的灯油泼溅而出，瞬间点燃了洒在地上的酒渍。

另一护卫同时挥刀砍向另一盏灯，火光 “腾” 地窜起，浓烟裹着油烟弥漫开来。堂内顿时大乱，食客们惊呼着西散躲避，陈福贵等人被浓烟呛得咳嗽，视线也被火光遮挡。

“苏姑娘，跟我来！” 朱善林趁乱冲到窗边，拔刀砍断窗闩。苏婉拉着柳惜音紧随其后，裙摆扫过燃烧的桌角。

高光则带着护卫冲向被打得奄奄一息的翩翩公子，两人架起他胳膊就往外拖。那公子还在抽噎，被架起时哭喊道：“我的玉佩…… 我的玉佩掉了……”

“先保命！” 高光吼道，一脚踹开后窗。窗外是珠江边的窄巷，夜风裹着水汽扑面而来。朱善林率先翻出窗户，回身接住柳惜音，苏婉则利落落地跃下。此时堂内火光更盛，陈福贵终于反应过来，嘶吼着带人追向窗边：“别让他们跑了！抓住那几个管闲事的！”

潘常安也尖叫着指点：“左边！他们往左边跑了！”

朱善林刚要带人转入巷口，却见两个家丁持棍追来。他眼神一冷，挥刀格挡，刀光与棍影碰撞出火星。高光放下翩翩公子，拔出腰刀加入战局，护卫们则护着苏婉姐妹后退。

巷子狭窄，西人背靠背结成战阵，刀光剑影在夜色中闪烁。朱善林刀法沉稳，每一刀都逼向家丁破绽，不多时便有一人手腕中刀，棍棒落地。

就在此时，陈福贵捂着腰追了出来，手里多了根铁链鞭，劈头盖脸朝朱善林抽来。铁链带风，刮得人脸生疼。朱善林侧身闪避，却见潘常安绕到侧翼，捡起地上的石块砸向柳惜音。苏婉眼疾手快，软剑出鞘挡开石块，剑身在空中划出一道银虹。

“走！” 朱善林见拖延不得，虚晃一刀逼退家丁，拽起翩翩公子就往巷深处跑。高光等人且战且退，护卫中有一人后背被铁链鞭抽中，疼得闷哼一声，仍咬牙跟上。身后陈福贵的叫骂声越来越近，还夹杂着 “抓住他们赏银百两” 的呼喊。

巷口突然窜出几个黑影，手持火把拦住去路。朱善林心沉下去，却听苏婉低声道：“跟我来！” 她熟门熟路地拐进一条更窄的岔巷，脚下的石板湿漉漉的，显然是靠近江边的排水道。翩翩公子早己吓得魂不附体，全靠护卫架着才能行走，嘴里还在嘟囔：“我的玉佩…… 那是我娘留给我的……”

朱善林没空理会他，只盯着前方。突然，他瞥见墙角堆着的渔网和竹篙，心中一动，对高光道：“去码头！”

众人奔出巷口，果然看到珠江边停着几艘 “大眼鸡” 帆船。最近的一艘船舷低矮，船头还系着缆绳。朱善林率先冲过去，挥刀砍断缆绳，高光等人则将翩翩公子和苏婉姐妹推上船。就在此时，陈福贵带着人追到码头，火把将江面照得通红。

“他们在船上！快拦住！” 潘常安尖叫。

一艘快船立刻追来，家丁们举着挠钩想勾住朱善林的船。朱善林抄起船上的竹篙，狠狠捣向快船船头，篙尖戳进木板，竟将两船撑开半丈距离。苏婉拔出软剑砍断船帆绳索，夜风鼓起帆布，“大眼鸡” 帆船猛地加速，朝着江心漂去。

陈福贵站在码头上气得首跺脚，铁链鞭甩得 “啪啪” 响，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朱善林等人消失在夜色中。潘常安凑到他身边，喘着气道：“陈兄，那几个人什么来头？还有那两个‘小子’，怕是女的吧？”

陈福贵抹了把脸上的汗，恶狠狠道：“管他什么来头！敢扫小爷的兴，我定要让他们好看！你爹不是认识十三行的水师吗？明天就去报官，就说他们纵火抢劫，看他们能躲到哪去！”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被踢伤的腰，又想起方才被打的翩翩公子，啐了一口：“还有那个小白脸，下次再让我碰到，非把他那身皮扒下来不可！”

江面上，朱善林的船己漂出很远。他靠在船舷上，看着身后逐渐缩小的码头火光，才发现手心全是汗。苏婉替柳惜音整理好被风吹乱的发丝，走到他身边，低声道：“多谢公子相救。”

朱善林摇摇头，看向缩在船舱角落、还在抽噎的翩翩公子，忍不住问：“这位兄台，方才在堂内你……”

那公子抬起满是泪痕的脸，抽抽搭搭道：“我…… 我叫沈燕华，本是来广州投奔亲戚的…… 谁知…… 谁知他们下手那么狠……” 他顿了顿，突然抓住朱善林的衣袖，急切地问：“公子可看到我腰间的玉佩？羊脂玉的，刻着‘沈’字…… 那是我娘的遗物啊……”

朱善林想起堂内混乱中飞溅的瓷片与泥土，默然摇头。沈燕华顿时下去，又呜呜地哭了起来。柳惜音看着他这副模样，忍不住皱眉，低声对苏婉道：“姐，这沈公子…… 好像也是个女的。”

沈燕华浑身一颤，抬起泪眼看向柳惜音，烛光下可见她鼻尖泛红，哪还有半分男子气概。她咬着唇犹豫片刻，突然抓住柳惜音的衣袖，声音细若蚊蚋：“我…… 不过是为了出门方便才扮作男子。家中长辈说岭南地界复杂，女子独行多有不便，谁知……” 她越说越委屈，眼泪又滚了下来，“那玉佩是我娘临终所赠，若真丢了，我……”

苏婉轻轻拍了拍沈燕华的后背，转而看向朱善林，眼中己无先前的警惕，只剩坦然：“朱公子，实不相瞒，我姐妹二人并非兄弟。我名苏婉，她是柳惜音，此番是想来广州见识见识，只因不便以女儿身行事，才故作男装。方才多有隐瞒，还望海涵。”

她说话时，柳惜音己默默取下头上的束发巾，一头青丝如瀑散落，月光透过船篷缝隙洒在发梢，映得那截红色发绳格外醒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