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破拍惊雷与“浪”的初啼

社区活动中心里弥漫着一股混合着消毒水、旧皮革和隐约汗味的气息。日光灯管发出嗡嗡的低鸣，光线有些惨白。几张台球桌旁散落着几个心不在焉的年轻人，角落的健身器材蒙着灰尘。唯有最深处那张孤零零的绿色乒乓球桌，像一块被遗忘的绿洲，吸引着许昕全部的目光。

他走到桌前，手指拂过冰冷的、带着细微划痕的桌面。这桌子比他记忆中任何国际赛场的球台都要破旧，网架甚至有点歪斜。但这熟悉的绿色，这长方形的战场，却让灵魂深处沉睡的某种东西瞬间苏醒。饥饿和疲惫仿佛暂时被隔绝在外。

老乔治·卡特推着他的小推车跟了进来，停在几步之外，目光如探照灯般锁定在许昕身上。他没有催促，只是默默地将一个装着旧乒乓球和几块备用胶皮的塑料筐放在旁边的长凳上，然后双臂抱胸，靠在墙边，一副“我就在这儿看着”的姿态。

许昕没有理会。他走到自己那间小破屋的门口（活动中心有供管理员或志愿者休息的小隔间，老乔治显然给了他钥匙），拿出了那块缠着发黄胶带的首拍。入手的感觉依旧陌生又熟悉——拍柄太细，胶皮几乎磨平，底板也过于轻薄。但对于现在的他，这就是唯一的神兵利器。

他回到球台边，深吸一口气。没有热身，没有对手，甚至没有发球机。他需要感受这具身体，感受这块拍子，感受这个简陋的环境。他拿起一颗球——不是那颗珍贵的“X”球，而是筐里的旧球——轻轻抛起。

手腕微动，小臂迎前摩擦。

“啪。”

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正手平击球，打在对面台子上，弹起，然后无力地滚落在地。

动作生涩，发力松散，击球点也靠后了。许昕皱了皱眉。这具身体的肌肉记忆几乎为零，协调性和力量更是差得离谱。原主许·辛那点对着墙壁的“野球”功夫，在世界冠军的标准里，连入门都算不上。

他弯腰捡起球。再来。

“啪。”

这次加了点旋转，试图模仿他标志性的侧旋发球。球倒是歪歪扭扭地转了起来，但弧线又高又慢，毫无威胁。

“呵。”一声轻微的嗤笑从不远处传来。是台球桌那边的一个红头发小青年，正叼着烟，斜眼看着这边，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辛？几天不见，改行练杂耍了？你那球拍还能打出花样？”

许昕的动作顿了一下。记忆碎片浮现：红毛叫凯尔，社区里的小混混预备役，平时跟着“疤脸”那伙人屁股后面转，没少嘲笑原主的懦弱和球技。

许昕没说话，只是低头看着手里的球拍。破旧的胶皮映着他同样苍白却不再迷茫的脸。一股熟悉的、混合着不服输和“老子偏要试试”的“浪”劲，从心底悄然滋生。世界冠军的骄傲，岂是这种货色能嘲笑的？

他再次抛起球。这一次，他没有刻意追求动作标准或发力充分。他闭上了眼睛，不再关注这具笨拙的身体，而是将全部心神沉入灵魂深处那片无数次征战过的球台。他想象着对面站着世界顶尖的对手，想象着球带着雷霆万钧之势袭来。

手腕以一种极其放松却充满爆发力的方式猛地一抖！小臂如同鞭子般甩出！动作幅度不大，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流畅感和瞬间的加速度！同时，手腕在触球刹那做出了一个极其隐蔽、快速的内勾摩擦！

“嗤——！”

一声尖锐、短促、完全不同于之前的摩擦声骤然响起！

那颗白色的旧乒乓球，如同被赋予了诡异的灵魂，带着强烈到肉眼可见的侧旋和内拐弧线，从拍面上激射而出！它的轨迹低平、迅疾，却又带着一种飘忽不定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刁钻！球在过网的瞬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狠狠拽了一下，猛地拐向内侧，然后以一个几乎贴着球网的高度，擦着对面球台的白色边线外侧，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地“切”了下去！

“唰啦……”一声微弱的摩擦声后，球落地，高速旋转着在木地板上打转，留下一个浅浅的白痕。

整个活动中心瞬间安静了。

台球杆撞击的声音停了。窃窃私语消失了。连日光灯的嗡嗡声都仿佛被这记匪夷所思的发球抽走了音量。

凯尔嘴里的烟差点掉下来，眼睛瞪得像铜铃，刚才的嘲笑凝固在脸上，只剩下纯粹的惊愕。旁边几个看热闹的家伙也张大了嘴巴。

老乔治·卡特抱在胸前的双臂不知何时放了下来，身体微微前倾，那双锐利的眼睛死死盯着那颗还在旋转的球，又猛地转向许昕，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他打了大半辈子乒乓球，虽然只是社区水平，但他见过不少业余好手，甚至看过职业比赛的录像！刚才那一球……那旋转！那弧线！那落点！那……那根本不该出现在这张破桌子上！更不该出自这个他认识了好几年的、沉默寡言的许·辛之手！

许昕缓缓睁开眼睛，看着对面球台边线上那个几乎看不见的落点痕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破球拍。一种奇异的感觉流遍全身。刚才那一瞬间，不是这具身体在打球，而是他的灵魂，他沉淀了二十年的球感和本能，短暂地、强行地接管了控制权！代价是……手臂传来一阵剧烈的酸痛和轻微的颤抖。

但，值了！那种久违的、掌控球路、制造旋转、玩弄对手于股掌之间的感觉，回来了！虽然只有一瞬，虽然身体像要散架。

“Holy shit…”凯尔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巴巴地吐出一句脏话，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敬畏。

许昕没理他，弯腰捡起那颗旋转的球。他需要巩固这种感觉，适应这种“灵魂驱动”带来的负担。他再次抛球。这一次，他没有追求极致的旋转和刁钻，而是尝试了一个快速的、奔袭对手正手大角的奔球。

“啪！”速度比之前快了很多，落点也深了。虽然旋转和落点精度远不如刚才的“神仙球”，但己经脱离了“不会打球”的范畴，带着明显的进攻意图。

接着是反手推挡、正手快带……他不再追求每一板都惊艳，而是像一个初学者重新认识球拍一样，用最简单、最基础的动作去感受、去磨合这具身体和灵魂的契合度。动作依旧生涩，步伐也显踉跄，但击球的意图、对落点的追求、甚至眼神中那种专注和锐利，都与过去那个唯唯诺诺的许·辛判若两人！

汗水很快浸湿了他的鬓角，呼吸也变得粗重。每一次发力都牵动着虚弱的肌肉，酸痛感如同潮水般不断袭来。但他咬着牙，一板接一板地抽打着。仿佛要把这具身体里的怯懦、原主的绝望、还有穿越以来的憋屈，全都狠狠抽打出去！

老乔治的眼神从最初的震惊，慢慢变成了深深的困惑和浓厚的兴趣。他默默走到球台另一边，从筐里拿起一块备用球拍——一块同样老旧但胶皮保存稍好的横板。

“辛，”老乔治的声音打破了单调的击球声，他拿起一颗球，眼神锐利，“光自己练可没意思。来，接几个试试？”

许昕的动作停了下来，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看向对面的老头。乔治·卡特的眼神里没有轻视，只有一种棋逢对手般的认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他需要对手。哪怕是最基础的喂球。实战才是最好的磨合剂。

许昕点了点头，握紧了手中的破首拍，身体重心微微下沉，眼神瞬间变得如同锁定猎物的鹰隼，牢牢盯住了老乔治手中的球。

老乔治没有花哨，一个标准的上旋发球，速度不快，但旋转充足，落点精准地送到了许昕的正手位。这是最基础的“考试球”，考验接发球的基本功。

许昕几乎是本能地动了！左脚一个快速的垫步调整，身体侧开，持拍手如同毒蛇出击般迅捷地迎前、摩擦、向上前方猛地一“带”！

“啪！”一声清脆利落的响声。

那颗上旋球被他精准地“裹”住，借力打力，带着更强烈的上旋和更快的速度，化作一道低平的黄色闪电，以极其刁钻的角度，首扑老乔治反手位的底线死角！

老乔治瞳孔猛地一缩！他完全没料到这球的回击会如此犀利！仓促间反手一挡，球高高飞起。

许昕没有丝毫犹豫，如同条件反射般，一个交叉步瞬间抢到正手位，身体如同拉满的弓弦，右臂后引，然后如同鞭子般狠狠向前上方挥出！全身的力量在这一刻被他强行凝聚，灌入那块破旧的首板！

“嘭——！！！”

一声沉闷而震撼的爆响，如同惊雷在这略显空旷的活动中心炸开！

那颗乒乓球仿佛被赋予了毁灭性的力量，化作一道肉眼几乎难以捕捉的黄色残影，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以雷霆万钧之势，狠狠砸在老乔治身后的挡板上！

“哐当！”一声巨响！整块挡板都在剧烈震动！球深深嵌进了那层薄薄的复合板里，留下一个清晰可见的凹痕，几缕木屑簌簌落下。

球，没有弹回来。它被硬生生地“钉”在了挡板上！

死寂。

比刚才更彻底的死寂。

台球桌那边，凯尔手里的台球杆“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法，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块还在微微震颤的挡板，以及挡板上那颗深深嵌入、兀自旋转颤抖的白色小球。

老乔治僵在原地，保持着反手挡球的姿势，眼睛死死盯着那个凹痕，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的声音。刚才那一板……那速度！那力量！那……那杀意！这绝对不是他认识的那个许·辛！绝对不是！

许昕保持着挥拍结束的动作，剧烈地喘息着，汗水顺着下巴滴落，整条右臂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酸麻胀痛如同电流般乱窜。这一板，几乎抽空了他刚刚积攒的一点力气，灵魂与身体的撕裂感再次袭来，眼前甚至有些发黑。

但他站住了。他缓缓放下球拍，目光扫过惊呆的众人，最后落在老乔治那张写满震惊和难以置信的脸上。

他没有解释，也无需解释。他走到挡板前，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用力将那颗深深嵌入的乒乓球抠了出来。白色的球体己经有些变形，表面沾着细碎的木屑。

他低头看着这颗几乎报废的球，又抬眼看了看公告栏上那张醒目的“邻里杯”海报。

$200 购物券。市议员共进午餐。

饥饿感再次尖锐地提醒着他现实的残酷。

挡板上的凹痕则无声地宣告着一种可能。

他掂了掂手中变形的球，走到老乔治面前，声音带着喘息，却异常清晰地问：

“卡特先生，‘邻里杯’……现在还能报名吗？”

老乔治的目光从挡板的凹痕移回到许昕脸上，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惊骇、疑惑、审视……还有一丝被彻底点燃的好奇和……隐隐的兴奋。他沉默了几秒，最终，缓缓点了点头，声音干涩：

“能。周日截止。报名表……在我办公室。”

许昕咧了咧嘴，牵动疲惫的肌肉，露出一个算不上笑容、却带着许昕招牌式“浪”劲和狠劲的表情。

“那好，”他扬了扬手中那颗变形的球，仿佛那是什么战利品，“这球，算我赔挡板的定金。”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拖着仿佛随时会散架的身体，一步步走向那张绿色的球台。他需要休息，更需要……尽快适应这具躯壳。挡板上的惊雷只是开始，“邻里杯”才是他在这陌生世界，用手中这块破拍，打出的第一场真正的“比赛”。

而观众席上，己经有人被彻底震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