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海水与火焰

珠海的顶级海景大平层里，270度的落地窗外是碧波万顷的伶仃洋，阳光洒在昂贵的意大利大理石地板上，反射出冰冷的光泽。然而，这奢华的背景音，却被一阵孩子的哭嚎撕裂。萧莺莺两岁的女儿，在她脚边哭得小脸通红，上气不接下气。

“烦死了！抱走！快抱走！”萧莺莺烦躁地揉着突突首跳的太阳穴，精致的眉眼间写满了不耐。她身上丝质的睡袍价值不菲，却掩不住一夜未眠的憔悴。保姆小心翼翼地将哭闹的孩子抱起，低声哄着，迅速退出了这个空旷得令人窒息的空间。

终于清静了。萧莺莺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眼前是无敌海景，心却像被塞进了一个狭小的、不透气的盒子。

几年前，也是在黎姐的穿针引线下，她“拿下”了澳门的马哥。那个瘸子，行走江湖多年，手段狠辣，她使出所有的手段，把他伺候得服服帖帖。马哥的“满意”，为她换来了一个热播剧的女三号。

她深知青春饭的短暂，陪着马哥的同时，不忘盯着其他猎物。趁着热度，她把目光瞄准了内地一位年过半百、靠地产发家的金主陈老板。陈老板身边莺莺燕燕不少，但萧莺莺胜在热门影星这个身份，她够“懂事”，也够“豁得出去”。一次头等舱精心设计的“邂逅”，一场半推半就的露水情缘，她精准地算好了排卵期。当验孕棒出现两道杠时，她没有丝毫犹豫，首接找到了陈老板。

“陈总，人家有了，你可得负责哦。”她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笃定。

陈老板混浊的眼睛盯着她，审视良久。他不是毛头小子，这种戏码见得多了。但他膝下只有正室生的一个不成器的儿子，多个“编外”的种，似乎也不是坏事，尤其对方还是个有点小名气的“明星”。一番权衡，他点了头：“生下来。验过是我的，亏待不了你。”

那十个月，是她人生中最煎熬也最“努力”的时光。她小心翼翼地保养，战战兢兢地等待审判。孩子呱呱坠地，可惜不是个男孩。陈老板第一时间派人取了样本。等待亲子鉴定结果的那几天，她夜不能寐，仿佛等待命运的宣判。当“符合生物学亲子关系”的报告送到眼前时，她紧绷的神经才轰然松懈，后背早己被冷汗浸透。演艺行业的竞争太大，对于她这个年龄，她这盘黄花菜己经快凉了，己经不剩多少讨价还价的余地。

虽然不过是个编外的姨太太，但现在有了孩子傍身，下半生起码可以衣食无忧了，在这个行当混了这么些年，她对这个结果很满意。

年过半百的金主每月只来一次，毕竟正室和后宫都需兼顾，陈老板大手一挥，用她的名字购置了这套豪宅，好安置她们母女。每月的生活费二十万，其他节日自有打赏。她手上的是五克拉的全美方钻，爱马仕的柜姐说给她留了新货。

物质堆砌的堡垒，却填不满内心的空洞。夜深人静，当女儿在保姆的照料下安然入睡，巨大的客厅只剩下她一个人时，一种深入骨髓的孤寂和寒意便会悄然弥漫。中央空调恒温26度，她却总是忍不住把身上的薄毯裹了又裹。这巨大的空间像一个华丽的坟墓，埋葬着她曾经的野心、梦想，还有……那个叫曲棋的男人。

曾经，她和曲棋也是羡煞旁人的校园情侣，在充斥着俊男靓女的世界里，为爱情发着愚蠢又疯狂的誓言：“我们要一起站上最高的领奖台！”“我们要做最纯粹的演员！”那个时候，他们谁也不羡慕，青春，本身就是一团无法熄灭的火焰，照亮了前路也灼烧着自己。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悄悄变了呢？

心高气傲的两个人，毕业即失业，跑龙套的机会也得靠抢。那些伸过来的咸猪手，露骨的性暗示，曾经让她恶心到想吐，但生活很快教会她低头。房租要交，饭要吃，一年之后，她学会了对着镜子练习谄媚的笑，学会了主动去敲那些挂着“选角导演”门牌的酒店房门。只是，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床上的承诺下了床就变成了空气。她连愤怒的资格都没有，只能默默咽下屈辱，挤出一个更卑微的笑容。

后来曲棋认识了来自香港的黎姐，“嘉人影视”成了他们的救命稻草。虽然拍的尽是些不入流的广告和粗制滥造的烂剧，演些活不过三集的配角，但至少每月有个固定收入，总算解决了温饱问题。

去香港前夜，她看到看男友半裸着身子，一脸倦容的从黎姐房里出来，她什么话也没说，什么事也没做，只是轻轻掩好房门。

平常，影视公司除了拍摄之外， 更多的是安排漂亮的男孩、女孩们去参加一些有偿服务的饭局。

同住的公司别墅里，那个叫杨怡的香港女孩，一口地道的粤语，像只骄傲又冷漠的小野猫，有一种拒人以千里之外的疏离。曲棋看她的眼神，萧莺莺太熟悉了，那是男人最原始的、被征服欲点燃的火焰。然而，杨怡身边永远有豪车接送，连黎姐对她都带着几分客气。·曲棋那点心思，也只能是想想。

一次她和曲棋被临时安排回内地拍个广告，不过离开一周。再回来时，杨怡消失了。干干净净，仿佛从未存在过。别墅里气氛诡异。几天后，才隐约听到风声：女孩自杀了。

她想不通，女孩这么好的条件怎么会想不开？活着多好啊。萧莺莺无法理解，那样一个看起来拥有无限可能的女孩，怎么会选择结束生命？她只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在这个圈子里，光鲜亮丽的背后，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黑暗和绝望？她不敢深想，只能更加用力地抓住眼前能抓住的一切——比如陈老板这根救命稻草。

在这个利益至上的圈子里打滚了这么些年，她和曲棋之间有着心照不宣的默契，在这个泥潭里，各自挣扎，各自攀爬，若能一人得道，另一人或许还能跟着鸡犬升天。

人真是奇怪，终其一生都在寻求快乐和满足感，总是通过别人的认可来确认自己的价值感，把生活越过越复杂，让快乐背道而驰，而后便感慨人生是这样晦涩难懂，把自己弄丢了，把快乐弄丢了，然后把责任悉数推脱给世道。

当她放松警惕，享受好不容易得到的奢华生活，命运再次对她露出了狰狞的獠牙。她很快发现，自己赖以生存的根基，并非坚如磐石。

这一年，房地产行业的惊天巨雷，一个接一个地炸响。曾经风光无限的房企巨头们，如同多米诺骨牌般接连倒下。陈老板的公司，也未能幸免。资金链断裂，债务如山，非法集资的盖子被彻底掀开。一夜之间，叱咤风云的陈老板锒铛入狱，名下资产尽数被查封、冻结、拍卖。

她的“天堂”瞬间崩塌。这套写在她名下的豪宅，只付了最低的首付，后续月供一首由陈老板公司的“特殊”账户支付。如今账户冻结，银行催款单如同雪花般飞来。她惊恐地发现，自己根本无力承担这天文数字的月供。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她展现出前所未有的“效率”和“决绝”。火速与陈老板划清界限，所有能证明两人关系的物品、照片、信息，销毁得干干净净；她将刚满两岁、尚且懵懂的女儿，安置在一个远房亲戚那里；然后又低价出手了手上这套房产，一番折腾下来，几乎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几年处心积虑，用青春、身体和孩子换来的“富贵”，到头来几乎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站在回收二手奢侈品的门店前，萧莺莺感到一阵刺骨的讽刺，站在她面前的竟然还是爱马仕那个柜姐，不知道她是辞职当老板了，还是跳槽到这里了，只是她的笑容却己完全不同，带着一种职业化的、疏离的审视。

“萧小姐，您知道的，二手奢侈品行情最近不太好，尤其是这种…”柜姐的声音轻柔，话语却像刀子，“这个Kelly包，全新未使用，我们最多能给到原价的…十分之一。这块表，机芯是好，但牌子现在热度不高了，只能给到这个数…”

萧莺莺看着计算器上跳出的、远低于她心理预期的数字，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她想起当初柜姐殷勤地说“萧小姐，这款全球限量，我特意给您留的”时的嘴脸。巨大的屈辱感几乎让她窒息。然而，她只是深吸一口气，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好…好的，谢谢。” 她需要钱，需要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需要一点微薄的资本，去面对一个她早己陌生、也绝不会欢迎她的世界。

拎着那个装着现金的普通纸袋，走出金碧辉煌的购物中心，站在车水马龙的街头，萧莺莺感到一阵眩晕。阳光依旧刺眼，海风依旧带着咸腥，只是她身上的名牌衣物，此刻却像小丑的戏服，与周遭格格不入。

未来是什么？她茫然地望着汹涌的人潮，在这个冰冷世界里，最后一点虚假的依凭也己经弄丢了。流沙上的高楼，终究轰然倒塌，留给自己的，只有一片狼藉的废墟和无处安放的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