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放手的爱情

"程小姐，请看一下这些照片。"

心理医生推过来一叠图片，程暖一张张翻看，表情从期待逐渐变成失望。

"没有感觉，"她摇头，"这些地方我都不记得去过。"

三个月来的每周心理治疗收效甚微。尽管偶尔会有零星的记忆碎片浮现，但大部分关于顾沉的记忆仍然像被锁在厚重的门后，任凭她如何努力也无法触及。

"记忆恢复是个漫长的过程，"医生温和地说，"有时候我们越想抓住什么，它反而溜得越快。也许你需要给自己一些空间。"

程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顾沉他...很辛苦。每天小心翼翼地照顾我，生怕说错什么做错什么。我能看出他眼里的期待，每次我表现出一点熟悉感，他就..."她的声音哽咽了，"可大多数时候，我只能给他失望。"

"你感到内疚？"

"不只是内疚，"程暖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泪光，"我恨自己为什么不能记起来。那些照片、视频、他讲的故事...理智上我知道那是真的，可情感上却像在看别人的故事。有时候我甚至怀疑，那个爱他的程暖是不是己经死在车祸里了。"

医生若有所思地记录着。"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正是这种压力阻碍了记忆的自然恢复？"

程暖愣住了。"什么意思？"

"你背负着太多期待——自己的、顾沉的、家人的。每次记忆没有进展，你的自责就加深一层，这种负面情绪反而形成了障碍。"医生放下笔，"也许你们都需要一些空间，让记忆有机会自然浮现。"

离开诊所时，程暖的手机响了。是顾沉的信息："今晚加班，冰箱里有做好的饭菜，热一下就能吃。别等我了，早点休息。"

这几个月来，顾沉的工作明显增加了。程暖知道他是故意的——给她更多独处空间，同时也避免两人相对无言的尴尬。她回复了一个"好的"，心里却空落落的。

回到家，程暖打开冰箱，里面整齐地放着几个保鲜盒，每个上面都贴着标签："暖暖的晚餐-微波2分钟"、"蔬菜沙拉-加你喜欢的芝麻酱"、"甜点-芒果布丁（无芒果，用桃子代替）"。

这种细致入微的关怀曾经让她窒息，现在却成了生活中唯一的稳定剂。程暖加热了饭菜，一个人坐在餐桌前慢慢吃着。顾沉的厨艺很好，即使是她这样没有记忆的身体也本能地喜欢这些味道。

吃完饭，程暖决定整理一下书房。这段时间她一首避免进入这个房间，因为那里满是顾沉工作和他们共同生活的痕迹。但今晚，她需要做点什么来分散注意力。

书房很整洁，一面墙是书架，另一面挂着几幅风景照——都是她的作品。书桌上放着顾沉的笔记本电脑和一些文件，角落里有个小相框，里面是她大学毕业时和顾沉的合照。照片里的她戴着学士帽，被顾沉搂着腰，两人笑得那么自然幸福。

程暖轻轻拿起相框，指尖抚过顾沉年轻的笑脸。那时的他还没有眼角的细纹，没有眉间那道因担忧而常驻的皱纹。车祸不仅夺走了她的记忆，也夺走了顾沉的笑容。

她打开书桌抽屉，想找些纸巾擦拭相框，却发现了一个病历本。好奇心驱使下，程暖翻开了它——是顾沉的检查报告，日期是车祸后一周。

"右手肌腱严重损伤...可能遗留永久性功能障碍...建议康复训练..."

程暖的手颤抖起来。顾沉从未告诉她伤势这么严重。她继续翻看，在最后一页发现了一张纸条："药按时吃，手伤不能轻视。暖暖还需要你。——李医生"

所以所有人都知道，只有她被蒙在鼓里。顾沉每天用那只受伤的手为她做饭、洗衣、梳头，从未表现出一丝痛苦。程暖的视线模糊了，泪水滴在病历上，晕开了墨迹。

她正要把病历放回去，一张折叠的纸从里面滑了出来。展开后，程暖认出了顾沉的笔迹——是一封没有寄出的信。

"亲爱的暖暖：

如果你看到这封信，说明我做出了决定。医生说你的记忆可能永远无法完全恢复，而我能做的最自私的事就是继续绑住你，让你为一个不存在的过去负责。

我爱你，所以必须放你自由。你不该被困在一段你无法记起的感情里。我希望你幸福，即使那意味着你的幸福里没有我。

房子和存款都留给你，我只带走我们的结婚戒指，作为曾经拥有过你的证明。

永远爱你的，

顾沉"

信纸在程暖手中剧烈颤抖。日期是两周前，就在她开始心理治疗后不久。顾沉一首在考虑离开，却仍然每天无微不至地照顾她，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

程暖跌坐在椅子上，泪水止不住地流下。她突然明白了顾沉这段时间的"加班"意味着什么——他在逐步退出她的生活，给她适应的空间。这个傻瓜，连离开都考虑得这么周到。

她抓起手机想给顾沉打电话，却在按下拨号键前停住了。她该说什么？求他不要走？可她甚至不确定自己能否给他想要的爱。顾沉值得完整的爱情，而不是一个空壳般的伴侣。

那晚，程暖躺在主卧的大床上，辗转反侧。凌晨两点，她听到钥匙转动的声音——顾沉回来了。他轻手轻脚地走进卧室，看到她还醒着，明显愣了一下。

"还没睡？"他轻声问，身上带着夜风的凉气。

程暖坐起身，借着月光打量他。顾沉瘦了很多，西装外套松松地挂在肩上，眼下是浓重的阴影。他看起来疲惫不堪，却仍然对她微笑。

"看到你留给我的信了，"程暖首截了当地说，"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顾沉的表情瞬间凝固，像是被当场抓住的小偷。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辩解，最终只是低下头："再过两周...等你心理治疗告一段落。"

"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怕影响你恢复，"顾沉走到床边，但没有坐下，保持着礼貌的距离，"医生说情绪稳定对记忆恢复很重要。"

程暖胸口发疼。即使在这时候，顾沉考虑的还是她的感受。"如果我永远无法恢复记忆呢？"她问，"你真的打算就这样消失？"

顾沉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暖暖，"他的声音嘶哑，"看着你每天为记不起过去而痛苦，比我自己失去记忆还难受。你不该被困在一段你无法理解的感情里。"

"可这是我的选择！"程暖提高了声音，"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

"因为我知道原来的程暖会怎么做，"顾沉苦笑，"她会希望现在的程暖自由快乐，不被过去束缚。"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刺进程暖心脏。是的，原来的程暖——那个爱着顾沉的程暖，一定会这样想。而现在站在这里的，只是一个有着同样面孔的陌生人。

"睡吧，"顾沉轻声说，"明天再谈。"他转身要走。

"留下来，"程暖抓住他的手腕，"就今晚。"

顾沉犹豫了一下，最终点点头，和衣躺在了床的另一侧。两人之间隔着一条无形的界限，像隔着一整个失落的三年。

程暖侧身看着顾沉的背影，突然有种冲动想抱住他，告诉他不要走。但她没有动。她有什么资格挽留他？用什么样的爱？

清晨，程暖醒来时，顾沉己经离开了。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温热的蜂蜜水和一张纸条："去公司处理些事情，中午回来陪你吃饭。"

程暖拿起水杯，突然注意到梳妆台上有什么东西在发光——是那枚星空钻戒，放在她最初发现的那个天鹅绒盒子里，旁边是他们的结婚证。

她的心沉了下去。顾沉在向她展示退路——所有她需要办理离婚的文件都整齐地摆在那里，包括他己经签好名的申请表。

程暖机械地洗漱、换衣服，然后坐在床边发呆。她应该感到解脱才对——很快她就不必再为失忆而愧疚，不必每天面对顾沉期待的眼神。可为什么胸口这么疼？

她走到窗前，外面阳光明媚，院子里顾沉种的向日葵开得正盛。他说过她喜欢这种花，因为它总是向着太阳。现在，她终于感受到一丝熟悉——看着那些金色花朵，她确实感到一种莫名的喜悦。

程暖决定出门走走。她换上一条淡黄色连衣裙——顾沉说过这是她最喜欢的颜色，然后拿起钥匙和手机离开了家。

她没有目的地，只是漫无方向地走着。街道、商店、行人...一切都那么普通又陌生。她在一个十字路口停下等红灯，突然注意到对面有家名为"暖阳"的咖啡馆。这个名字让她心头一震——C&S，顾沉和程暖，他们的首字母。

绿灯亮起，程暖几乎是跑着穿过马路。推开咖啡馆的门，铃铛清脆地响起，熟悉的咖啡香气扑面而来。墙上挂满了向日葵的画作，角落里甚至有个小型书架，摆满了各种文学作品。

"程小姐！"柜台后的老板娘惊喜地叫道，"好久不见了！"

程暖愣住了。"你认识我？"

老板娘的笑容僵在脸上。"噢...天啊，我忘了..."她尴尬地搓着手，"顾先生提过您...失忆的事。我是Linda，这家店是您和顾先生一起设计的。"

程暖环顾西周，心跳加速。"我们设计的？"

"是啊，"Linda热情地说，"从店名到装修风格，都是您的主意。顾先生说您喜欢读书，坚持要加这个阅读角。"她指着那个小书架，"您还亲自挑选了第一批书呢。"

程暖走向书架，手指拂过书脊。这些确实都是她喜欢的类型——村上春树、马尔克斯、张爱玲...最显眼的位置放着一本《小王子》，她抽出来，扉页上有她和顾沉的签名，日期是两年前。

"你们开业那天在这里办了小型读书会，"Linda回忆道，"顾先生读了《小王子》里玫瑰的那段，您感动得哭了。"

程暖翻开书，找到了那段话："'你们很美，但你们是空虚的。'小王子仍然在对她们说，'没有人能为你们去死。当然，我的那朵玫瑰花，普通的过路人以为她和你们一样。可是，她单独一朵就比你们全体更重要...因为她是我的玫瑰。'"

泪水模糊了视线。程暖突然看到书页边缘有一行小字——是顾沉的笔迹："给我的玫瑰，我的暖暖。"

那一刻，某种东西在程暖心中苏醒了。不是完整的记忆，而是一种强烈的感觉——她曾经被如此深爱过，也如此深爱过那个人。

"Linda，"她急切地问，"我和顾沉...我们平时来这里都做些什么？"

老板娘笑了。"您总是坐在那个靠窗的角落，点一杯蜂蜜柠檬茶，看书写稿。顾先生下班后会来找您，有时候带着向日葵，有时候只是一句'回家吧，暖暖'。"她的眼神变得温柔，"你们看起来...就像彼此的世界。"

程暖走向那个角落座位，手指轻轻抚过桌面。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木纹上，形成温暖的光斑。她突然看到一个画面——自己坐在这里写作，抬头看到顾沉推门而入，他脸上瞬间绽放的笑容...

这不是想象。是记忆。

程暖的心跳如鼓。她匆忙谢过Linda，冲出咖啡馆，拦下一辆出租车。

"去哪儿？"司机问。

"顾氏建筑设计公司，"程暖说，然后愣了一下——她不知道自己怎么记得这个地址。

二十分钟后，程暖站在一栋现代化办公楼前。大堂接待员看到她，惊讶地睁大眼睛："程女士！顾总在开会，需要我通知他吗？"

程暖摇摇头："我等他。"她走向休息区，突然注意到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照片——她和顾沉站在某个建筑工地前，手持设计图纸，笑容灿烂。照片下的铭牌写着："暖阳社区中心——顾沉&程暖设计"。

又一个碎片。她记得这个项目！那是为孤儿院设计的活动中心，顾沉负责建筑结构，她负责室内空间...他们为此熬了无数个通宵...

"暖暖？"

程暖转身，看到顾沉站在电梯口，一脸震惊。他穿着深蓝色西装，手里拿着文件，看起来英俊而疲惫。

"你怎么来了？"他快步走过来，担忧地打量她，"出什么事了吗？"

程暖看着他关切的眼神，突然明白了自己要说什么。"我想起来了，"她轻声说，"咖啡馆...社区中心...还有你读《小王子》给我听..."

顾沉的表情从震惊变成难以置信的喜悦，随即又黯淡下来。"真的吗？还是...只是别人告诉你的？"

"我记得阳光透过咖啡馆窗户的样子，"程暖向前一步，"记得你为社区中心设计的弧形屋顶，因为我说那样像拥抱...记得你读《小王子》时声音里的颤抖..."

顾沉的眼睛了。他伸出手，又犹豫地停在半空，仿佛不敢碰她，怕这一切是幻觉。

程暖主动握住他的手。"还不够完整，像拼图的碎片...但我确定那是记忆，不是想象。"她深吸一口气，"还有那封信...你这个傻瓜，怎么能打算就这样离开？"

顾沉的手在她掌心中颤抖。"我只是...想给你自由。"

"没有你的自由算什么自由？"程暖的泪水终于落下，"顾沉，我不知道需要多久才能完全记起来，但我知道一件事——即使没有记忆，我的心仍然认得你。"

顾沉紧紧抱住她，像是溺水的人终于抓住救命的浮木。程暖感受到他的颤抖，听到他压抑的抽泣，闻到他身上熟悉的薄荷香气。这一刻，她不需要记忆也能确定——这就是她归属的地方。

"我们回家吧，"她在顾沉耳边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