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变成花还是石头

老板说他要变成一棵树，每天静静晒太阳，被鸟啄，被狗撒尿也不跑。

俞千漾笑他鸟来了第一个跑的就是他，他特别怕鸟。

他又不说话了，向天空伸出双臂，一个祷告的姿势，一个宣战的姿势，他兼具着归顺与反叛。

俞千漾就盘腿坐他旁边，用着水杯慢吞吞在他旁边浇水，浇完后就抬头看他笑，一个笑吟吟，一个意懒懒。

“谢谢你。”

老板感激道，他又皱了皱眉，语气带着嗔怪，有着装模作样的娇气，说他喜欢可乐，为什么不给他浇可乐？他喜欢可口可乐。

俞千漾没理会他的无理要求，笑容更灿烂，可以和老师汇报己经完成植树节的任务了。

俞千漾调整了个姿势，静静看天，就这样放空心灵虚度光阴，感受阳光一点点照暖身体。

她盘着腿，手肘支着大腿，手掌托着脸颊，老板说她像一朵花的姿态。

俞千漾下意识皱眉，“我不想作花。”她讨厌自己身上出现与柔弱相关的形容，柔弱就会被伤害。

“那你是讨厌虫子。”

俞千漾有些不解地看着他，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老板没急着回答，俞千漾也没急着追问，只是细细琢磨着他的话，自己是为什么讨厌花。

她不喜欢花，因为花只能被观赏，被摘取，花的生命太被动。玫瑰是有刺，但也是为了保护自己，也不会飞旋出刺伤人。

她不想被观赏，她宁愿做荆棘被人砍去，也不想做花被人养在花瓶里。

俞千漾转念一想，也觉得不对，明明是旁人观赏花，她怪花做什么？

长在山谷的花呢？云朵会观赏它们吗？小鹿会观赏它们吗？春风会观赏它们吗？

或者说花也在看它们，看与被看是同一根绳子，你以为你拽首了一根绳，不知绳子的另一端也被人拉着。

花很柔弱，会被吃，会被打落，会被虫啃食。花破碎的惨样让她恐惧，兔死狐悲，想到自己在暴力下的无力。

她是厌恶弱小的模样吗？

凶猛如虎豹也会沦为柔弱白蛆的盘中之餐，死亡是生命独有的季节。强与弱是太极的两仪，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俞千漾突然明白了老板的意思，她该讨厌的是欺凌花的虫，弱本无错，恶即是过。可她心头的怅惘还在，不解。

她到底是厌恶柔弱，还是厌恶柔弱的自己，她到底是恨暴力，还是恨掌握暴力的不是自己？

俞千漾自己也不懂，她只是意识到原来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那又有什么关系。

“那作石头。”

老板见她久久发呆，侧着脸看她，声音轻轻的，像是温柔开解又像是冰冷嘲笑，笑她痴，叹她傻。

他知道俞千漾是个硬骨头的人，但过刚则折，刚强往往会惹来祸患，柔弱有时却能让你死里逃生。

“我也不想做石头。”

她也不喜欢太刚硬的东西，石头太一成不变，一旦改变，就是被磨损，以增加或者减少的方式。

老板不置一词，只是笑。她觉得烦闷，也不说话了。

老板笑她变苦瓜，苦哈哈。她皱眉，说自己烦恼，想不通。

“那就别想了，该懂的时候自然就会懂。”老板还是笑嘻嘻模样，心大的很。

她想也是，事教人最快，于是也乐呵呵。

老板盯着她的笑容，眨眨眼，也灿烂笑了。

俞千漾问他，一首盯着天发呆，是在等什么。

老板视线流连在两朵形状奇特的云上，他说他没在等什么，只是在虚度光阴。

他说这话的时候笑容很淡，却比平时灿烂笑时还要放松自在，虚度本身就是意义。

老板常常盯着每天的落日发呆，就那样静静看着夕阳西下，看天边残云颜色的变化，那抹红浓了淡了再被吞了，独份落日不会再重现。

当空气再度沉寂下来，她偏头，好奇地问老板：“你叫什么呢？你是哪里来的？为什么要这么神秘？是为了耍酷吗？”

老板懒散地靠在椅子上，像往常般随意地笑，长的腿交叠，亮的光照在他身上，暗的影朝拜着他。

他语气臭屁，说他没有名字，不知道来自哪里，他不神秘只是迷茫。

他没有耍酷，也没有装酷，他本来就很酷，是酷哥，很帅，很靓，靓到爆镜，靓到车胎爆炸。

俞千漾心头不解，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语气带着点犹豫，“你是不是……”她也是奇怪了，她怎么总遇上疯子。

“名字又不能代表人，只能束缚人，讲什么五行，说什么避讳，猪都能改叫肥肥，姮娥都能叫成常娥，吃的是假的，信的是假的，名字又有什么用？”

老板眼神落在前头的树上，暗树皮裂着灰缝隙，黑蚂蚁密密爬着，再努力也缝补不上这道裂痕。

俞千漾第一次听老板一口气说这么多话，隐隐能感觉到他其实也没有那么口中的淡然，心头又觉得新奇。

她觉得老板就像一个被缠紧的线轴，看似自由地在草地打滚，散落着线，却始终被牵着被困着。

他深邃的眼眸里总潜伏着一场风暴，急切地往外宣誓他永远自由，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太透，他眼底的荒芜也一览无余。

“可你明明很在意。”她用肯定的语气，她知道老板不会生气，所以敢冒犯。

他有很多秘密，有很多面，他没欲望诉说，但被你破译，他也只是看着你笑，猜对了也笑，猜错了也笑。

老板翻了个白眼，腿支了起来，抱着膝盖，低着脑袋，盯着淡绿的草，还是笑的模样，坦率地承认，“我是很在意啊。”

“你知道那个说葡萄酸的动物吗？好像叫狐什么狸，你认识吗？”俞千漾故意逗他。

“如果你是要夸我是靓仔，我多谢你哦。”

老板故意凶着脸，冷着声音说，只是没什么威慑力，像一杯温水，没有灼热的蒸汽，再怎么扑腾，也只会让人觉得是杯子没拿稳。

“那你就自己取名字，想换就换。”

俞千漾脑补了一下，千万种苦情故事涌进脑里，安慰道。

唉，太悲惨。

他盯着院子里的草，用指尖点了点草尖，想了想：“那我就叫小草算了，或者小石头，小树。”

这里头这么多草，人和草也没什么区别，长出来后，历尽风霜就死掉。

她干脆就叫他草哥。老板又翻了个白眼，捂住耳朵，说太难听，但也默许她这么叫。

你开心就好。

这是在掩耳盗铃吗，老板从酸狐狸变成了傻小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