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迷茫于放逐的意义

阿明拉着她去了书房，只见一张巨大的电脑桌上摆着五台不同款式的台式电脑。

桌上堆满了平板电脑、游戏机、手机、call机、DVD，还有CD,桌上有，地上有，柜子里还有。

“你要玩的这些游戏，我应该没打过，不太会，要麻烦你教教我了。”

俞千漾有些吃惊，但也只是打量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没多看，没多问。

有钱人，有点收集癖很正常，反正钱也是个数字。

“我阿奶都会打，很easy的，没事，从简单到开始打呗，俄罗斯方块会打吗?”

阿明丢给俞千漾一个俄罗斯方块机，简单教了一遍，她也能上手了。

“对了，你怎么一个人来这了，你阿哥呢？他不陪你来吗？”

阿明随口问了一句，脑里不自觉想起记忆里的那个少年，平日恨不得和他妹妹寸步不离的，怎么会……

他都没多想，说不准这俩一起跑Y城了来，也不知怎么认识是阿婆的。

“死了。”

俞千漾垂着眸，语气如常。

阿明的手一僵，“真死了？”

“还能假死吗？我倒真希望是这样。”俞千漾扯了扯嘴角，都己三年了。

尸体也找不到。

这三年里，她没一天放弃过寻找，什么方法都试过了，求神拜佛也没用。

她诵经捐款，要一个答案，耶和华不说话。

她烧香拜佛，要一个出路，菩萨只是微笑。

傻孩子，苦海无涯。

“怎么死的？被你那个爸打死的？”阿明皱着眉，想起了俞千漾的那个养父。

知道她们关系不错，竟能跑来用她做交换和他换赌资。

“不是，他跑河里捞鱼，被急流冲走了，就找不到了。”

阿明放下游戏机，目光落在俞千漾平淡到麻木的脸上，神色怅然，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她也会变成这样吗？

那个敢爱敢恨，坦率勇敢的少年，也会变成这样吗？

“好了，别说我了。都过去了，还能怎么办。倒是你变化也好大，感觉和以前有点不一样。”

俞千漾扯出一抹笑，移开了话题。

阿明眉梢微动，“当然，我越来越帅了呗。”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神经。”

俞千漾轻笑一声，倒和从前一般与他斗嘴起来。

从前吗？

阿明神色恍惚一瞬，意识又回到了那个有些模糊的夏天。

——

“你是不是去过好多地方？”

“嗯，很多。”

“一首漂泊，你不累吗？”

“累啊，但我……不想被困在一个地方，想要……很辽阔的人生。”

“什么是辽阔的人生？”

“嗯……比如说天吧，像天一样的，没有边界，不被束缚。”

“那有什么好找的，你抬头看就是了，天不就在你头顶嘛。”

“啊？”

“辽阔在你眼睛里面。”

午后的小卖铺尚未有太多人，庭院寂静。俞千漾有时放学无聊，就跑到学校的小卖铺和老板唠嗑。

两人都天马行空，脑路清奇，日日斗嘴倒成了忘年交。

俞千漾自认她也是个肤浅的人，喜欢美食也喜欢美人，老板人长得好，说话也幽默，她也乐意跑来玩。

老板支着脸，看着一旁摇椅上的俞千漾，偏头轻笑：“你说得好有道理，我好傻。”

俞千漾咬着雪糕，牙齿冻僵，“就算有道理，你也听不进去，不是吗？”

他不置可否，往后倒，脑袋靠在手臂上，一口咬着雪糕，感受夏天的味道。

他厌恶囚禁的滋味，也迷茫于放逐的意义。

……

两人静静吃着雪糕，看着同片天空，心情又寂又空。

“如果你有钱了，你会做什么？”

“有多少钱啊？”

“花不完的。”

“那就给我家人朋友花，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买大房子买豪车。”

俞千漾畅想起来，情不自禁地微笑，暴富的幻梦做一千年都不腻。

她深爱着金钱，不会有七年之痒，是真正的故剑情深，穷时想你，富时也念你。守望时，想将你藏娇金屋，失去时，又想着破镜重圆。

“那也花不完啊，你再想想。”

老板咬着雪糕棍，视线虚虚落在远方矮小的房屋。

“给天下所有穷人花。利我，利他，利益一切众生。”后一句是她从佛经中学的，只识其含义，不懂其意蕴，半卖弄半真心。

老板侧过头看她，“真心话还是假话？”

“真的心说的还能是假心话？再说……我要是穷，真心话也是假话，我要是有钱，假话也能是真心话。”

老板哈哈笑起来，笑眼弯弯看她，“你不要被埋没在这个小地方。”

“被埋没也没事啊，只要能过得好就是了，快乐才是人生的真谛，出头了但不快乐，才是真的被埋没了。”俞千漾耸了耸肩。

“你觉得什么样是快乐的。”

老板偏头看她，语气带了点惆怅。

“嗯……要有花不完的钱，有句话不是叫“钱是英雄胆”，没钱日子太苦了。还有……不会再被人欺负，家人能健康地待在我身边。”

俞千漾思索了一会，坦率地回答。

老板仰头看天，不置一词，只是撕开易拉罐，安静地喝着可口可乐。

他忽然从躺椅上滚了下去，捏着锡罐，盘腿坐在草坪上，靠着树，透过繁枝看天，光也稀疏，云也稀疏。

俞千漾莫名奇妙地看了他一眼，他总做一些让人匪夷所思的事。

正如她们第一次见面。

老板见俞千漾一张混血脸，第一次见面就喊她是小老外，用中英德法西语和她打招呼，你好，你好，你好，你好，你好……

她尴尬地差点当场逃跑，红着脸，结完账就赶快溜了。

这里结账的方式与别家不同，你自己看上头标的价格，自己算，把钱扔盒里就好。

破烂的木质小卖铺，踏进去木地板还咯吱作响，却有个金碧辉煌的灿金色牌匾，写着店面——一家小卖铺。

俞千漾当时不太理解这位老板的行为，在很多年之后才知道这或许叫作行为艺术。

老板二十左右，做生意懒洋洋的，整日不是躺在摇椅上晒太阳，就是开他的蓝色三轮车乱逛，后头趴着一只带着草帽的白色土狗，也懒洋洋吐着舌头，谁摸都可以。

没人知道他叫什么，姓什么。有时候无聊的小孩子，课间还会聚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给他编着来历。

有人说他肯定是有钱仔来玩，后头猜测越发离奇，有人说她是人容婆换了张年轻男人的皮来吃小孩，有人说亲眼见他骑着三轮车飞天，刷刷刷把坏人都打落。

最后一种，是因为老板得知后，用一瓶饮料贿赂编辑的。

真实性比较低。

……

风轻轻吹着，日光柔柔照着，俞千漾靠在躺椅上，目光随着飘落的叶下坠，落在老板的脸上。

他的眉毛平首，浅眼窝带着垂眼尾，睫毛很长，面部留白恰到好处，有着水墨画般的写意情致，如水般柔和，又若风般轻盈。

可他阴晴不定的脾气，又告诉别人，我从不是你形象中的那么唯美，别把你的幻想投射在我身上，我会狠狠击穿，把童话打得落花流水。

“你坐在这干嘛啊？”

俞千漾挑了个空地，也坐了下来，见他一言不发仰头看，好奇地问。

“我想变成一棵树。”老板笑着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