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师徒

说起这师徒俩的认识过程，倒像戏文里写的缘分。

那个时候曹深是从丞相被贬至太学的，同僚见了他都绕道走。

太学里那些个老学究，表面上客客气气称他“曹大人”，背地里早把书库的钥匙塞给他。

美其名曰“整理典籍”，实则是眼不见为净。

九岁的西皇子朱仰镇呢，在太傅们嘴里就是个“扶不上墙的阿斗”。

别的皇子背《论语》能背到子时，这位爷逃课能逃出花来：今天翻墙摘柿子，明日溜去御膳房偷点心，活脱脱一只皮猴子。

不过这西皇子本来就不受宠，就是个小透明，太傅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何必给自己找麻烦呢。

这一天又逃课的朱仰镇溜达到了太学最偏僻的书库。

外头日头正毒，书库里却凉丝丝的，朱仰镇吸着鼻子闻油墨香，猫儿似的在书架间钻来钻去。

那些太傅们天天念叨的“之乎者也”早被他抛到九霄云外。

倒是治国策论的架子前，他勾了本《盐铁论》下来。

曹深正踮脚往顶层放《资治通鉴》，冷不丁听见窸窸窣窣的响动。

转身就瞧见个小豆丁撅着屁股趴在地上。

“咳。”他故意咳了声。

小豆丁“嗖”地弹起来，书册“啪嗒”掉在地上。

朱仰镇捂着心口瞪眼：“你这老……”登。

话到嘴边硬生生拐弯，

“先生怎么走路没声儿！”

曹深弯腰捡书，眼角笑出细纹：“是殿下看得太入神。”

“谁、谁看入神了！”朱仰镇紧张了，书往袖子里塞得飞快，“我就是随便翻翻！”

说完又戒备的盯着他：“你认得我？”

曹深笑了笑，道：“殿下不必担心，我不过一被贬的小官，更没有资格为诸位皇子们授课。您不用紧张。”

朱仰镇眼珠子转了转，忽然想到了什么，道：“你便是被父皇贬至太学的曹深？”

这一下子轮到曹深愣住了，他没有想到西皇子竟然知晓自己，甚至知晓自己的事迹。

于是点了下头，道：“是微臣。”他说完，看向被西皇子藏起来的书籍，忽然有感发问。

“《盐铁论》第三篇讲漕运，殿下可知前朝周武帝为何要设盐铁官营？”

朱仰镇要溜的脚步骤然刹住，他扭头看这个穿半旧青衫的老头。

“因为……因为私盐泛滥，朝廷没钱打匈奴？”他试探着答。

曹深不置可否，指尖点点书页：“那殿下可知，如今两淮盐场每年产盐三百万石，真正入国库的却不足百万？”

这话像颗石子儿砸进油锅，朱仰镇“噔噔”后退两步，后背“砰”地撞上书架。

他突然意识到，

眼前这个被父皇贬得比茅房石头还臭的老头，或许真是块璞玉。

朱仰镇这个时候反而将藏在袖口的书籍递了过去，道：

“还请先生教我。”

曹深心头剧震。

他看着这个传闻中“不学无术”的皇子，突然想起自己被贬那日，御史台那些人骂他尸位素餐。

不由诧异道：“旁人都道我为丞相时碌碌无为，不过是个沽名钓誉的庸才。陛下更是因此将我贬了。

殿下为何信我？不怕微臣误人子弟？”

“误人子弟？”朱仰镇忽然笑了，“先生可知，我昨儿把《商君书》塞给太傅，他说那是'奇技淫巧'？”

“先生，我要学的不是怎么当个听话的木偶，是当提线的人。”

曹深又诧异又惊喜，想不到这西皇子竟然如此聪慧。

书库忽然安静下来，只有更漏滴答作响。

曹深看着这个还没到他胸口高的孩子，声音沙哑：

“殿下可愿每日未时来此？”

“先生此话当真？”朱仰镇眼睛倏地亮了。

“君子一言。”曹深弯腰与他对视。

“驷马难追！”

……

朱仰镇回皇子所时，天色己晚。

推门进来时，六皇子正立在案前练字。

听见响动，他执笔的手顿了顿，长舒了一口气，道：“方才太子派人来寻你，我便在屋子里模仿你的声音勉强将那小太监给糊弄走了。”

朱仰镇解狐裘的动作微滞，六皇子己默契地接过披风。

诧异道：“太子寻我做什么？”

他是其他皇子中是个小透明，除了最近因为母妃被追封孝慈王皇后再宣帝那里多了一分印象，再也没什么出格的举动了。

六皇子摇了摇头，道：“不知，不过太子最近很是焦躁。”

能不焦躁吗？

这天幕上接二连三的都发了太子干的‘好事’，他屁股底下的这个位置一天比一天不稳。

朱仰镇往太师椅上一靠，随手拨着青瓷盏里的浮茶。

漫不经心道：“急什么？真要火烧眉毛，他还能不派第二拨人来？”

六皇子垂眸应了声。

正要转身告退，忽又想起什么，斟酌着开口：“西哥，老五这些日子总往咱们这儿递帖子。”

他语气里带着一丝吃味。

朱仰镇没当一回事，摆摆手，道：“老五那是想同你一道玩，不好意思首说，于是便来找我。说是咱们下次出去玩时也带上他。”

六皇子诧异：“他平日里不是这个性子，怎么突然……”

朱仰镇总不能说老五这个傻孩子猜测六皇子是日后的‘明宗’吧。

只能含含糊糊道：“你也瞧见天幕上他外祖父一族被灭了，可能是害怕吧。

想着跟兄弟们亲近亲近，真到了那个时候，万一也有变数。”

六皇子盯着他瞧，小声问：

“太子之位若是有变动，西哥可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