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更衣室庆祝

林燃的思绪沉静下来。

关于这具身体的记忆碎片，在脑海深处翻涌。

父母…

那对沉默而坚韧的华人夫妇。

他们不是技术移民。

不是带着金钥匙来享受美利坚空气的。

他们是“爬”过来的。

偷渡船在太平洋的风暴里颠簸。

像一片随时会被撕碎的叶子。

船舱里挤满了绝望和希望交织的面孔。

空气污浊得令人窒息。

父亲林卫国，一个铁塔般的汉子。

用身体死死护住怀孕的母亲陈素芬。

他指关节粗大，布满老茧。

那是常年握枪和挥舞铁锤留下的印记。

爷爷林振邦，曾是国内某支抗日铁军的将领。

战功赫赫。

后来，家里突生变故。

林卫国带着身怀六甲的妻子。

变卖了最后一点家当。

踏上了一条九死一生的偷渡之路。

他们像老鼠一样在纽约唐人街的阴影里求生。

父亲在餐馆后厨挥汗如雨。

剁骨切肉，沉默得像块石头。

母亲在成衣厂踩着缝纫机。

指尖被针线磨出血泡。

眼神却始终透着股不灭的亮光。

他们很少提起过去。

但林燃记得。

小时候家里唯一算得上“装饰”的。

是父亲藏在铁皮盒子最底层。

一枚早己失去光泽的旧军功章。

那是爷爷在抗日战场上，用一身伤疤换来的。

还有父亲醉酒后。

偶尔会对着东方，低吼出的那句带着浓重乡音的话：

“阿仔…不要忘记我们的根在哪里！”

“你啊爷…是条汉子！真汉子！”

“我们老林家的人，骨头要硬！！”

......

砰。

闷响。

辛里奇第一个撞上他。

手臂铁箍般勒住林燃脖颈。

“你他妈做到了！林！冠军！我们是冠军！”

嘶吼带着破音，热气喷在林燃耳侧。

科里森庞大的身躯碾压过来。

替补席的红色浪潮彻底吞没了这片角落。

毛巾。

尖叫。

混杂着汗水与泪水的咸腥气味。

林燃被推搡着，视野摇晃。

越过攒动的人头。

他看见另一端。

安东尼弯腰捡起砸在地上的发带。

手指关节捏得死白。

橙色的雪城15号，背影弓着，像一把折断的刀。

杰姆·博伊海姆教练快步走向安东尼。

手掌重重拍在他汗湿的背上。

嘴唇翕动。

甜瓜没有抬头。

只是缓慢地、用力地点了点。

这场比赛，他在进攻端倾尽所有。

砍下了31+8+8的豪华数据。

可惜。

最后时刻。

他被那个黄皮肤的家伙防住了。

防得死死的！

领奖台在球场中央架起。

刺目的白光打下。

NCAA标志性的深蓝背景板前。

林燃被队友推上最高一级。

塑料做的冠军帽檐压得很低。

遮住了他大半眉眼。

冰凉沉重的冠军奖杯塞进怀里。

金属的质感硌着手臂。

“举起来！林！举高！”

罗伊·威廉姆斯在台下跳脚，领带歪斜，声嘶力竭。

林燃深吸一口气。

腰腹发力。

双臂向上猛振！

银光璀璨的奖杯被高高擎起！

咔嚓！咔嚓！咔嚓！

无数闪光灯瞬间连成一片白昼。

将他冰冷的脸庞和手中的荣耀，钉入历史。

各色各样的彩带从穹顶轰然倾泻。

雪崩般覆盖了地板上的橙色。

“MOP！MOP！MOP！”

堪萨斯球迷的声浪有节奏地撞击着巨大的穹顶。

最杰出球员。

当之无愧。

一位西装革履的NCAA官员微笑着。

将另一座更小巧精致的奖杯递给林燃。

水晶底座。

金属篮球雕塑在灯光下锐利逼人。

林燃单手接过。

指尖拂过冰凉的刻痕。

触感真实。

没有想象中的炙热。

只有一种沉甸甸的、浸透骨髓的疲惫，和更深处的空寂。

没想到自己竟然能拿到MOP。

MOP，最杰出球员。

仅针对NCAA锦标赛最终西强赛（Final Four）中的球员表现，涵盖半决赛和决赛两场比赛。

林燃是完全没想到。

凭借最后三分钟的疯狂的表演，竟然征服了评委。

原以为评委会选择17分5助攻，三分球8投4中的柯克·辛里奇。

或者，15分15篮板3助攻3抢断3盖帽的尼克·科里森。

赢了。

然后呢？

这念头一闪而逝。

“看那边！”

辛里奇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声音兴奋得发颤。

林燃抬眼。

观众席前排。

那个戴着鸭舌帽和墨镜的身影正站起身。

格雷格·波波维奇。

马刺王朝的缔造者。

他朝着林燃的方向，轻轻鼓了几下掌。

幅度不大。

沉稳有力。

随即转身，低调地汇入退场的人流。

RC布福德紧随其后。

离开前，目光在林燃身上多停留了两秒。

锐利如刀。

仿佛在评估一件精密武器的成色。

另一侧通道口。

凯尔特人球探利亚姆·伯恩合上写得密密麻麻的笔记本。

掏出手机，语速飞快。

“丹尼，听着，忘掉那些所谓的天才高中生。”

“我们刚刚见证了一个真正的冷血杀手在决赛诞生……”

“对，堪萨斯13号，林燃。”

“他的心脏，是西伯利亚冻原的冰做的。”

角落里。

那个穿着湖人训练外套的年轻身影并未离去。

科比·布莱恩特双臂环抱。

背靠着墙壁。

阴影遮住了他大半张脸。

只有那双眼睛。

鹰隼般。

穿透狂欢的人群。

牢牢锁在领奖台最高处那个捧着两座奖杯的身影上。

专注。

探究。

带着一丝棋逢对手般的灼热。

“有趣……”

他嘴唇无声地动了动。

更衣室成了香槟的战场。

嘶——！

瓶塞接连不断地喷射。

泡沫西溅。

“为了冠军！”

“为了堪萨斯！”

“为了深红！”

“为了他妈的林燃！”

怪叫声中，几道香槟柱精准地浇向角落里的林燃。

冰凉刺骨。

林燃没躲。

任由昂贵的液体浸透冠军T恤，顺着发梢滴落。

他背靠着冰冷的金属衣柜。

手里捏着一罐没打开的饮料。

喧嚣震耳欲聋。

队友们赤着上身，拍打着胸膛，唱着荒腔走板的歌。

科里森抱着硕大的冠军奖杯底座狂亲。

辛里奇被几个助教抛向半空。

罗伊·威廉姆斯嗓子彻底哑了。

却还在挥舞着手臂。

试图组织起一次像样的庆祝演讲。

立刻被泼来的香槟打断。

世界在狂欢。

林燃的感官却像隔着一层毛玻璃。

指尖残留着最后那记投篮拨出时的触感。

丝滑。

稳定。

如同无数次训练中重复的那样。

篮网摩擦篮球的“唰”声。

清晰得盖过了此刻所有的喧闹。

那声音，是唯一的真实。

“嘿！林！”

科里森庞大的身躯带着酒气和汗味撞过来。

一把搂住他肩膀：

“别在这儿装深沉！今晚属于我们！你得笑！大笑！”

科里森沾满泡沫的脸凑得很近。

眼睛发红。

亢奋异常。

林燃扯了扯嘴角。

一个算不上笑容的弧度。

“哈哈哈，我只是觉得一切都太不可思议了。”声音平静。

不久前还在加班熬夜待在电脑前分析数据，现在成为了NCAA冠军球队的球员？

甚至还拿了MOP？！

林燃感觉恍如隔世。

科里森瞪着他看了两秒，猛地一拍他后背：

“妈的！你这家伙！”

他夺过林燃手里那罐饮料，塞过来一瓶刚开的香槟：

“喝这个！冠军就得喝这个！”

泡沫涌出瓶口。

林燃接过。

仰头灌了一大口。

酸涩。

微呛。

滑过喉咙。

没有带来预想中的灼热。

更衣室的门被猛地推开。

喧嚣声浪涌出。

外面走廊挤满了长枪短炮。

“林燃！看这边！”

“林！谈谈那个绝杀！”

“麦克纳马拉说最后时刻他完全封到了你脸上。”

“你是否承认有运气成分？”

问题像子弹一样射来。

闪光灯再次亮成一片。

林燃被推到了最前面。

香槟顺着湿漉漉的头发滴进眼睛。

微微刺痛。

他抬手抹了一把脸。

面对无数话筒。

“球进了。”

林燃开口，声音透过湿透的T恤传出。

有些发闷，却清晰地压住了嘈杂。

“这就是全部。”

“安东尼的表现……”

“他是伟大的对手。”

林燃目光扫过镜头，没有波澜，淡淡一笑道：

“他逼出了最好的我。”

“你是否会参加选秀？”

“有消息说篮网、活塞、马刺和凯尔特人等球队，对你兴趣浓厚！”

林燃不禁一喜。

“我屮艸芔茻！”

“这些记者消息那么灵通的吗？”

“刚打完比赛就有消息了？”

“不行，我还是高冷一些，人设不能崩。”

“今晚。”

他顿了顿，冰封般的眼底终于掠过一丝极淡的、属于胜利者的锐光。

“只属于堪萨斯。”

他不再回答。

转身拨开人群。

重新没入更衣室沸腾的香槟与汗水之中。

留下身后一片不甘的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