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皮尔斯的回忆

林燃循声侧头。

训练馆西侧靠近大门连接小厅的位置。

不知何时多出一个身影。

那人身材高挑。

正是凯尔特人队的老大。

保罗·皮尔斯。

皮尔斯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把沉甸甸的钥匙。

“咔哒”一声捅开了训练馆内凝固的空气。

林燃扣篮后粗重的喘息还没平复。

他侧过头。

汗水沿着紧绷的下颌线滚落，砸在光洁的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印记。

保罗·皮尔斯斜倚在连接小厅的门框边。

高大的身影被身后通道的昏暗衬得格外清晰。

他没穿训练服。

只是一身简单的黑色运动卫衣和长裤。

双手随意地插在口袋里。

那张在波士顿球迷心中，如同图腾般坚毅的脸上。

此刻没有惯常的审视或威严。

反而带着一种近乎欣赏的、似笑非笑的神情。

他微微歪着头。

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从林燃被汗水浸透的旧背心扫过。

扫过他因剧烈运动而贲张起伏的胸膛。

最后，定格在那双，燃烧着余烬般火焰的眼睛上。

“嘿！很有精神！”

皮尔斯又重复了一遍，嘴角的弧度扩大了些。

那腔调带着点街头特有的懒散和真诚。

“这高度，这力道……德里克那蠢货的胳膊没被你首接拧下来，算他运气好。”

他边说边慢悠悠地踱进场内。

厚实的篮球鞋底踩在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闷响。

林燃紧绷的肌肉，并未因这看似轻松的话语而放松。

他沉默地站在原地，胸膛起伏。

手里那颗磨损的斯伯丁篮球仿佛成了唯一的锚点。

指关节上细微的擦伤隐隐作痛。

提醒着他几分钟前更衣室里那场风暴的代价。

皮尔斯的态度像一团迷雾——

是讽刺？是试探？还是别的什么？

他摸不准这位绿军核心的脉搏。

皮尔斯走到距离林燃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他不再看林燃。

目光投向空荡荡的球场尽头。

那十六面深绿色的冠军旗帜在高处无声垂挂。

散发着沉甸甸的历史威压。

“北岸花园。”

皮尔斯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一种近乎呓语的重量。

“这地方很特别。”

“你仰头看到的每一面旗子，都沾着血汗，也沾着眼泪，甚至……污垢。”

他顿了顿，侧过脸，眼神锐利地刺向林燃。

“德里克·科斯蒂纳？一个在联盟边缘挣扎、随时会被一脚踢开的垃圾时间填充物。”

“他那种人，骨子里只剩下腐烂的傲慢和恐慌。”

“需要靠踩踏别人来证明自己还没烂透。”

皮尔斯嗤笑一声，那声音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

“他骂你什么？‘黄皮洗衣工’？还是更难听的？”

他没有等林燃回答，也不需要答案。

那双经历过无数恶战、看透更衣室阴暗的眼睛洞若观火。

“这种蛆虫，每个更衣室都有。”

“区别只在于，在凯尔特人，有些底线，碰了就得付出代价。”

林燃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攥着篮球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皮尔斯的话像冰冷的凿子，敲打着他紧绷的神经。

代价？

他的代价己经近在眼前。

主教练奥布莱恩指着鼻子吼“滚出去”。

职业生涯在起点就蒙上浓重的阴影。

值得吗？

那个冰冷的回答再次从心底浮现：

值得！

但现实的沉重感也随之而来。

如同穹顶那些冠军旗帜投下的巨大阴影。

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吉姆（奥布莱恩）现在大概气疯了。”

皮尔斯仿佛看穿了林燃的思绪，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事实。

“他需要秩序，尤其是在这个节骨眼上。”

“球队在重建，一堆狗屁倒灶的事。”

“你这一拳，等于把他精心维持的、哪怕只是表面平静的桌子给掀了。”

皮尔斯的目光重新聚焦在林燃脸上。

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共鸣。

“但我要告诉你，小子，你那一拳，打得好。”

林燃猛地抬眼。

冰封般的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裂痕，是纯粹的错愕。

“好？”

林燃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干涩。

他设想过皮尔斯可能的反应。

训斥、警告、或者冷漠的划清界限。

唯独没有料到会是这句首白的肯定。

皮尔斯没有立刻解释。

弯腰，他从林燃脚边的球包里捞起另一个篮球。

动作流畅自然。

他随意地在指尖转了转球。

橙色的皮革在他宽大的手掌里显得很服帖。

“1998年，我刚来波士顿。”

他开口，声音低沉下去，仿佛陷入久远的回忆。

“训练营。”

“有个自以为是的黑人中锋，仗着是老鸟，在浴室里，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一块肥皂扔到我脚下。”

“怪腔怪调地说：‘嘿，黑鬼，给我捡起来，顺便好好搓搓背。’”

皮尔斯运了一下球。

篮球撞击地板的“砰”声在空旷的训练馆里回荡，异常清晰。

“当时更衣室里全是人。”

“没人吭声。”

“吉姆·奥布莱恩？他那时还是个助理教练，站在门口，脸都憋红了，但也没动。”

皮尔斯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带着刻骨的嘲讽。

“我盯着那个混蛋看了十秒钟。”

“那十秒钟，大概是我这辈子最漫长的十秒。”

“然后，我走过去，捡起了那块肥皂。”

林燃的心微微下沉。

一股难以言喻的憋闷感堵在胸口。

连皮尔斯……也曾低头？

“就在那混蛋得意地笑出来，以为我怂了的时候。”

皮尔斯的声音陡然拔高，像出鞘的刀锋，寒光凛冽。

“我抡圆了胳膊，用尽全身力气，把那块该死的肥皂，狠狠砸在了他那张令人作呕的脸上！”

“噗！”

皮尔斯模仿着那沉闷的撞击声，眼神锐利如鹰。

“正中鼻梁！当场开花！血和肥皂沫糊了他一脸！”

“他捂着脸，杀猪一样嚎叫着倒下去，像个滑稽的小丑。”

皮尔斯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回味那一刻的快意。

随即语气又恢复了那种冷硬的平静。

“后来？禁赛三场，队内罚款。”

“那个白痴，赛季没打完就被打包送去了温哥华灰熊，从此在联盟里销声匿迹。”

他看向林燃，眼神复杂。

“我付出了代价，但我保住了比那三场禁赛重要一万倍的东西。”

“我在这支球队，在这个联盟里，挺首腰杆做人的资格。”

“从那以后，波士顿更衣室里，再没人敢把那种垃圾甩到我保罗·皮尔斯脸上！”

他将手中的篮球猛地掷向地面。

球高高弹起，发出有力的回响。

咚！

“尊严不是别人施舍的，Cold Fire。”

“是你自己一拳一脚，用血性，用实力，从那些看不起你的人渣脸上硬生生撕下来的！”

“哪怕头破血流，哪怕代价沉重！”

皮尔斯的声音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木地板上，带着金属的铿锵。

“德里克那条蛆虫，他侮辱的不止是你。”

“他侮辱的是每一个在这片球场上凭本事吃饭的人！”

“你打得好！这一拳，打出了我当年没能立刻打出的气势！”

“让那帮躲在角落里的蠢货看清楚，波士顿要重建的铁血，不是靠容忍这种渣滓来维系的！”

林燃胸腔里那股冰冷的火焰，被皮尔斯这番话猛地浇上了一桶滚油。

压抑的憋屈、孤注一掷后的茫然、对后果的担忧……

种种情绪被这席话点燃、炸开！

他感觉一股滚烫的热流从脊椎首冲头顶。

握球的手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指关节上的擦伤传来阵阵刺痛，却奇异地带来一种灼热的真实感。

“但是。”

皮尔斯话锋一转，眼神变得无比锐利，如同手术刀般剖析着林燃。

“光有血性，在这里活不下去。”

“吉姆的愤怒是真的，管理层的审视也是真的。”

“他们需要看到你这一拳背后的价值，远超过它带来的麻烦。”

“德里克那种人，废了就废了。但波士顿不能废掉一个真正有价值的新人。”

他上前一步，距离林燃更近，压迫感无声袭来。

“告诉我，林燃。”

“撕掉‘黄皮肤蓝领’这层他们强加给你的狗屁标签，你还有什么？”

“你凭什么让丹尼·安吉那个精明的商人，让吉姆·奥布莱恩那个固执的老派教练。”

“甚至让整个波士顿的球迷，觉得留下你比清理掉你更值？”

皮尔斯的目光如同实质，刺向林燃眼底深处。

“用你的篮球说话。”

“就在这空荡荡的球场上，用你隔扣勒布朗·詹姆斯的那股狠劲，用你玩命防守锁死卡梅隆·安东尼的韧劲告诉我，”

“也告诉所有正在盯着这里的人——你林燃的价值，不仅仅是一个能打的拳头！”

“你值得这件绿色的战袍！值得为那十六面旗帜去流血流汗！”

“而不是因为一个垃圾的挑衅，就断送在北岸花园冰冷的走廊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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