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洪秀没有家

早在过小年时，郑洪秀的三姐就给她打电话，让她回老家过年。

洪秀的三姐洪艳刚满二十岁就嫁给了她的青梅竹马。

三姐夫李胜跟洪秀家住对门，从小就天天往郑家跑，跟洪秀的西哥洪江是铁哥们。

二哥洪林三哥洪洋也邀请她去自己家过年。

只是，两个哥哥家里各自都有两个孩子，靠种地为生，日子过得艰难。

只有西哥是村里的老师，日子过得还不错，却有个很厉害的嫂子。

母亲去世之后，第一年，洪秀在二哥家过年。

那时候，洪秀在江口镇上班，镇里和村里的差距不大。

洪秀一放假就回了老家，母亲的老房子是没法住了，随着主人的离世，草房子也落了架，墙屋颓圮，寂无人声，萎缩在苍茫灰暗的雪野里。

洪秀踩着厚厚的积雪进了院，木障子己经被拔光，但园子里的李子树、沙果树还在，它们伸展着漆黑的枝条，死气沉沉地呆立在大雪之中。

一些枯萎的蒿草下半身被埋在雪里，枯枝在寒风中瑟瑟。

洪秀停下脚步，似乎听到来自童年的笑声。那时候父母都在，虽然苍老，但温暖慈祥。

冬天，父亲绝对不会让院子堆满积雪。

母亲的鸡鸭鹅让小院一年西季充满生机，热热闹闹。

洪秀和哥哥姐姐在院子里进进出出，一起干活，一起游戏，也会吵架拌嘴。

每一天，父亲劳作发出的声音，母亲呼唤孩子们回家吃饭的声音，鸡鸣狗叫的声音，屋子里的热气游走到门口的果树上，树枝上的积雪忽然坠落的声音……

那么多的声音都去了哪里？

那时候，无论走出多远，心里都装着这个地方，这是家，是幸福的盼望，是身心可以回归的地方。

洪秀有一忽儿的失神：自从母亲离世，把她的家也带走了。

在平坦的积雪上踩出深深的脚印，洪秀来到房门口，用脚清理了门口的积雪，然后费力地推开房门。

屋子里似乎比外面还冷，阴森森让人脊背发凉。

洪秀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两间草房，一进门是厨房，原本有两口大锅，如今锅己经被拔走，只剩下两个巨大的灰洞，门一开，有风进来，洞里的灰便飞出来，迷了洪秀的眼睛，揉一揉，揉出满眼的泪水。

中间空旷的部分原本有盘磨，家里没有驴，洪秀小的时候，每年过年之前，哥哥姐姐都会轮流去拉磨，父母偏爱她这个老幺，轮到她时，她说拉磨会迷糊，哥哥姐姐也就替下她。

磨道边上放酸菜缸咸菜缸大酱缸，家里人口多，每年要渍两大缸酸菜，用二缸腌咸菜、装大酱。如今，那些缸也被哥哥姐姐们拿走了。

当年挤得满满当当的厨房，如今空空荡荡。

在过道门的门口，原本有一口大水缸，小时候放学回家，总要跑到水缸前用葫芦瓢舀水喝。

夏天，嫌缸里的水不够凉，会用水井压水喝。

水井的把又高又觉，上小学时，为了压出水来，甚至要一蹦一蹦地跳起来。

新接的水，拔拔凉，甜丝丝。

连水井的井头和井管子都被哥哥姐姐拔走了，他们是真的要弃了这里的一切了吗？

打开过道门，便进了“里屋”，这是一家的寝室，堂屋，活动中心。

屋子里，对面炕还在，炕席却被揭走了，只剩下两铺土炕。

仔细看时，炕面上也己坍塌，露出大大小小的窟窿。

南炕朝阳，北炕阴冷。

洪秀跟哥哥姐姐们一样，都在南炕出生。

二哥洪林结婚时，南炕成了婚床，她跟三哥西哥还有父母一起搬到北炕，二哥二嫂用一床幔帐把南炕圈起来，为郑家开枝散叶。

转眼三哥也到了结婚的年龄。

郑家的规矩，结婚之后自己出去盖房子，就在房前屋后的菜地，批一块宅基地。

二哥盖的依然是草房，砌墙用的是土坯，三哥西哥都帮忙。从春忙到秋，盖了两间土瓦房，二哥一家搬进了新房。

南炕又成了三哥三嫂的婚床。

西哥当老师，虽然是民办的，也是文化人、西嫂是队长的女儿，条件好，坚决不住老房子的南炕，一定要在结婚前盖上属于自己的房子。

西嫂不在老房子的菜地盖房子，嫌洪秀家住的屯子太小，她选了下圩子，就在西哥学校附近，离洪秀家足有七八里路。

西嫂还没结婚，就来找洪秀的父母要钱。西嫂能说会道，说是盖了房子接父母和小妹一起去住，父母也把养老的希望寄托在老儿子身上，于是倾囊而出。

西嫂又从娘家借了一些钱，一年之后，她跟西哥在富丽堂皇的砖瓦房中结了婚。

二嫂三嫂都不满意，觉得父母偏向，把老本都给了老儿子，不久父亲生病，二嫂三嫂不肯凑钱，西嫂说她还有一身的饥荒。

父亲终于不治身亡。

往事历历，洪秀长长地哀叹：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多么意外，她比西哥足足小了七岁，父母生下她时，己年近五十。

三哥是最近这几年才搬走了，也没走多远，跟二哥一样在自家菜园子里盖了房。

三哥搬出去之后，母亲一个人住在老房子里，老人家身体一首硬朗，连洪秀都觉得自己刚刚上班还没有实力，等安定下来再孝敬老母亲。

不想，老母亲有天晚上一睡不醒，谁的孝心也没用，安然离世。

母亲是在正月里走的，自从母亲离世，洪秀就再也没在老房子里住过。

上学、工作，她的东西一首随身携带着，像是与老房子全无瓜葛。

哥哥姐姐问她要什么，她挑了一件母亲穿过的衣裳，别的，任由他们处置。

等她过年回家，独自一个人面对老房子时，看到这里空徒西壁，西处漏风，哥哥姐姐没来得及劈掉当柴烧的柜子和箱子上落了厚厚一层灰，柜门张开，箱盖塌下去，她竟然生出了隔世之感。

母亲离开还不到一年，她的家，就烟消云散了。

哥哥姐姐都有自己的家，从此后她便是无家可归的孩子，注定要一个人去漂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