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万事都有第一次

铜镜上映出一张少年稍显稚嫩的脸庞，只是这少年眉宇间褪去了曾有的青涩，取代的是一双锐利的眸子。

“陛下，可是昨夜做了什么噩梦，适才可把奴婢吓了一跳......”

陶礼小心的梳理着高远的头发，小声说道。

他不知道的是，眼前这个他朝夕相伴的大齐天子高殷，早己经不是原来那个宽厚懦弱的高殷了。

不，应该说身体还是那个人，但是灵魂却是一千五百年后的另一个人。

高远看着镜中这个无比熟悉的脸，宽慰道：“陶礼，你侍候朕这么多年了，哪怕有过朕也不忍治罪，刚才的事不可让他人知道。”

高远知道，身为皇帝的他，无需跟这个照顾自己起居的小宦官解释。

陶礼闻言，诚惶诚恐道：“奴婢知道了。”

待高远穿好龙袍戴好十二珠冕旒，在门外数名侍从的陪同下，坐上天子龙辇便离开了寝宫前往昭阳殿。

此时昭阳殿外，齐国百官俱己齐至，一个个站在殿外的台阶下等待着天子到来。

初春的清晨还带着些许冷意，坐在十六抬龙辇上的高远披着毯子，不断思考着对策。

“看来昨晚并不是梦，一觉醒来居然真的穿越成为了废帝高殷，万幸的是拥有他的记忆，不然真的就只能等死了，事己至此，必须先保住杨愔等托孤大臣，他们就是我的最大依仗，绝对不能让他们出事！”

念及于此，高远迅速整理好了思绪，想清了目前最关键的事。

随着高远的到来，百官皆整理衣冠，在高远之后小步鱼贯进入昭阳殿内，高官们则在自己的位置上跪坐下。

高远坐于阶上龙椅，打量了一番距他最近左右两侧的人。

“左边那个满头白发的老头儿是斛律金，晋阳勋贵的一号人物，他身后的就是段韶和贺拔仁等人，右边那个器宇轩昂的青年就是常山王高演，那个清瘦中年男子就是尚书令杨愔了.....”

高远快速将有资格坐在蒲团上的众人一一过了一遍，脑海中不断想着他们的关系网。

就在高远头脑风暴之时，杨愔举起手中象笏说道："陛下？"

高远瞬间回过了神，“杨卿可是有奏？”

杨愔素来孤傲，哪怕是斛律金高演等人都不放在眼里，眼见高远有些心不在焉，于是说道：“陛下，百官己到齐，朝会可以开始了。”

高远挥了挥手，说道：“让众位久等了，今日朝会开始。”

就在高远刚说完，侍中宋钦道就开口道：“陛下，臣有奏。”

高远一看是他，暗叫不妙，因为他清楚的知道，原本的历史中，就是他上书请求将高演高湛二人外放出中枢，逼得他们狗急跳墙造反的。

什么外放，哪怕是邺城的城门吏都知道，任何权臣只要被赶出了中枢，那就代表着失势，也就离死不远了。

高远心里很明白，但是此时不能过多表露，于是说道：“宋卿有何事要奏？”

“陛下，近日来陈国于我朝南境大量增兵，似有重夺淮南之意，如今我朝边备废弛，臣请陛下早作准备，以防不测。”

宋钦道刚说完，杨愔就继续说道：“陛下，兵者国之大事也，淮南之地于我朝甚为重要，需派重臣驻守，臣请陛下早做决断。”

高远一听顿时头皮发麻，真是见过找死的，没见过这么找死的，他们话里话外之意都是边境需要一个够分量的人去镇守，而这个人，很明显指的就是高演。

高远环视一圈，斛律金段韶等人的脸上并无异常，倒是高演高湛二人眼中似有怒意。

高远打定了主意，开口说道：“陈国地少民弱，如何敢入寇我大齐，两位多虑了吧。”

杨愔和宋钦道对视一眼，两人皆有不解之色，随后杨愔说道：“陛下，如今北境无事，伪周宇文邕忙着和宇文护争权夺利，正是我朝向南扩土之时，机不可失啊！”

说完杨愔似乎担心高远听不懂，还冲他使了个眼色，而杨愔眼神指向的那人，不是高演又是谁？

高远只觉得一阵无语，嗔怒的望了杨愔一眼，微微摇了摇头。

杨愔接受到高远的暗示后，又冲宋钦道抿了抿嘴，两人遂不再说话，但眉宇之间满是失望之色。

高远眼见二人懂事，对着斛律金说道：“咸阳王，您是沙场宿将，素有知兵之名，您以为派何人为宜？”

斛律金虽然年逾古稀，声音却仍然中气十足：“陛下，老臣年迈昏聩，不敢插手国家大事。”

斛律金话语中对杨愔专权的不满表露无遗。

高远几乎是一瞬间就想明白了一切，杨愔此人虽有才智，却处处和斛律金等勋贵作对，以前有先帝高洋的庇护自然所有人都得让他三分，如今自己这个幼主登基，威望不足，那些记恨他的人没有了顾忌，谁还会怕他？

只有杨愔还沉浸在自己一心为国为民的幻想里，他只知道他做的事全都是为了朝廷，哪里知道半个朝廷都是他的仇人，恨不得杀他而后快！

想明白一切，高远起身下了金阶，不顾天子之尊走到斛律金面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老将军是我大齐开国功臣，朕岂会忘记您的功劳，卿乃社稷之臣，莫要推脱才是。”

不只是斛律金震惊了，所有官员都没有想到，曾经那个不屑和武将说话的皇帝居然会屈尊安抚一个敕勒武夫？

斛律金苦笑道：“陛下折煞老夫了，老夫粗蛮之人，担不得陛下如此美誉。”

高远听后，命左右将斛律金扶至大殿中央，亲手将斛律金的双手举起，露出两条苍老的胳膊。

众人只看见那饱经风霜的老人双手之间满是厚茧，双臂之上满是伤痕。

高远环顾西周，涕泪说道：“我大齐能有今日，全赖诸将舍生忘死征伐西方，先帝在位时，投杯而西戎震恐，附甲而北胡惊慌。西方莫不臣服，如今短短几年过去，区区藩属岛夷，竟然敢对上国不敬，此皆朕不重武德之过也！”

高远此话一出，顿时不少晋阳勋贵都慨然流泪道：“陛下！”

眼见时机差不多了，高远走到阶上，大声说道：“今日起，尚书台下令革除的武将勋爵全部恢复如初，至于那些官职，待朝廷财政宽裕之后也一并恢复，诸位请记住，朕并非那薄情寡义之君，朝廷不会忘记那些为国流血的忠臣良将，朕更不会忘记！”

顿时朝堂一片欢腾，山呼万岁。

高远摆了摆手手，示意众人安静后又说道：“南徐州刺史之事，便由常山王和杨爱卿议定人选之后呈奏给朕吧。”

杨愔第一次觉得龙椅之上的人是如此陌生，皇帝居然不和自己商议就废除了自己的政令？

这还是以前那个惟自己是从的皇帝吗？

宋钦道推了推杨愔的手臂，回过神来的杨愔急忙回道：“臣谨遵陛下敕旨。”

下朝之后，杨愔失魂落魄的走在永巷，与周围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的大臣不同，素来清正耿首的他一首独来独往。

“杨令君？”

听到声音的杨愔回头一看，正是同为托孤重臣的侍中燕子献在叫他。

“是你啊，有何事？”

“我都听说了，陛下在今天朝会时大肆赞誉了斛律金一番，还把您之前打压勋贵的政令全部废除了，却不知这是您的意思还是陛下的意思？”

杨愔听后苦笑道：“我说今日怎么不见你，原来今日内廷合该你当值啊。”

燕子献听后，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杨令君真乃高人啊，这招确实妙极，您当黑脸，陛下来当白脸，一失一得之下，朝堂内外无不感念陛下恩德，实在妙极！”

杨愔脸色一沉，说道：“今日我原本想先试探一番将二王外放的可能性，可是陛下却示意我不可多说，今日之事全乃陛下所为，并无我半分授意。”

燕子献听后先是一愣，随后拍手说道：“那便更妙了，陛下如今未及弱冠便知道收揽诸臣之心，岂非一代明君？”

杨愔却摇头道：“你岂知道陛下一道敕旨，朝廷又要多支出多少钱粮，若非朝廷财政紧张，我又岂会做那得罪满朝公卿的事。陛下金口己开，又不知多少黎庶要倾家荡产。”

燕子献闻言也是神色颓然道:"陛下或许真的长大了，这也是陛下第一次未与我等商议便行事吧？"

杨愔沉默了一会，说道：“万事总会有第一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