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脆弱

暮春的雨，缠绵却也带着几分消磨人心的阴郁。一连数日，铅灰色的天空仿佛被戳漏了底，雨水无止无休地倾泻，将整座城市浸泡在潮湿的寒意里。

沈念一蜷缩在卧室临窗的小沙发上，目光失焦地望着窗外。雨点从细密的丝线逐渐演变成狂暴的鼓点，噼里啪啦地砸在巨大的落地窗上，水花西溅，模糊了窗外璀璨却冰冷的城市灯火。

“今晚的雨……下得真大啊。”

她无意识地低喃出声，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吞没。

赫司宴自从傍晚时分一言不发地走进卧室，便再未踏出一步。“这样暴烈的雷雨夜，他一个人在里面做什么？”沈念一心想。

恰在此时，一道电光骤然撕裂墨黑的苍穹，紧接着，一声巨雷轰然炸响！那声音仿佛贴着楼顶滚过，整栋建筑似乎都随之微微震颤。沈念一猝不及防，被这近在咫尺的电闪雷鸣惊得浑身一颤，下意识地向沙发深处缩去，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

定了定神，喉咙有些干涩。她拿起水杯，起身走向厨房。刚走出卧室门，第二道更猛烈的闪电瞬间照亮了空阔的客厅。雷声的余威在巨大的空间里回荡、消散，留下一片令人窒息的短暂死寂。

就在这寂静即将被雨声重新填满的刹那。

“啪嚓！”

一声突兀、带着某种碎裂感的声响，异常清晰地从赫司宴卧室的方向传来！

沈念一的脚步猛地顿住，秀气的眉头立刻紧蹙起来。那不是寻常物品掉落的声音，更像是……玻璃器皿被狠狠摔碎在地。一股强烈的不安瞬间攫住了她。她几乎是屏着呼吸，侧耳倾听，然而门内再无动静。

是听错了吗？她犹豫着，刚要转身离开。

“哐当！”

又是一声闷响！这次像是更重的东西砸落在地板上。

这下绝无听错！沈念一担忧的神色再也无法掩饰。她疾步冲到赫司宴的卧室门前，顾不上许多，抬手急促地拍打着厚重的门板：

“赫司宴！赫司宴！你在里面吗？你没事吧？”

回应她的，只有窗外愈发疯狂的雨声和间歇炸响的雷鸣，门内一片死寂。

“赫司宴！我知道你在里面！”她的声音因焦急而拔高，拍门的力道也加重了。

“你再不开门，我……我就自己进来了！”窗外的风雨雷电仿佛在应和她的焦急，越发肆虐地捶打着这座孤岛般的高楼。

门内依旧没有任何回音。沈念一深吸一口气，巨大的担忧压过了所有顾虑，她果断地压下门把手，用力推开了那扇紧闭的门。

浓重的黑暗瞬间包裹了她。卧室里没有开灯，只有远处城市霓虹灯光投射进来一片片晃动的光斑，勉强勾勒出室内的轮廓。

借着这昏暗的光线，沈念一的目光首先被单人沙发旁地上的一片狼藉吸引——那是散落一地的、闪烁着寒光的玻璃碎片，显然来自一个摔碎的杯子。

她的心沉了沉，目光急切地在黑暗中搜寻那个熟悉的身影。

“赫司宴？”她轻声呼唤，声音里浸满了无法掩饰的忧急，小心翼翼地踏入房间。

视线扫过房间深处，在厚重的窗帘投下的那片最浓重的阴影角落里，她的呼吸猛地一窒。

赫司宴蜷缩在那里。

高大的身躯以一种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姿势紧紧缩成一团，背靠着冰冷的墙壁。他的怀里死死地抱着一个东西，在他脚边的地毯上，一盏摔坏的陶瓷底座床头灯支离破碎，碎片溅得到处都是。

“赫司宴！”

沈念一心头一紧，快步冲到他身边，毫不犹豫地蹲了下来，与他视线平齐。

“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她焦急的声音尽量放得极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借着窗外忽明忽暗的光，她终于看清了他的模样。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他的身体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似乎完全沉浸在某种可怕的幻境里，对沈念一的靠近毫无反应，反而将怀里的东西抱得更紧。

断断续续、带着痛苦颤音的呓语从他紧咬的齿缝间溢出：

“哥……白芷……要分手……开快点……哥……有车！有车！！”

每一个破碎的音节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沈念一的心上。看着他此刻脆弱的样子，她才如此真切地感受到，赫沉宵的骤然离世，是怎样日日夜夜地撕扯着赫司宴的灵魂。

那场惨烈的车祸，从未在他心里真正过去。

沈念一心疼得无以复加，下意识地想起身去开灯，或许明亮的光线能驱散一些他心中的阴霾。

然而，她的手腕猛地被一只冰冷、汗湿、却异常有力的手死死攥住！

“别……走……”赫司宴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哀求，低得几乎被雨声淹没，却又清晰地穿透了沈念一的耳膜，首抵心底。

那瞬间的力道和话语中的脆弱，让沈念一的心像被狠狠揪了一下。她立刻重新蹲下，毫不犹豫地伸出双臂，一只手紧紧回握住他冰冷颤抖的手，另一只手则温柔地、一遍遍地抚过他紧绷的脊背。

“我不走，赫司宴，我不走，我就在这儿。”

她的声音前所未有的轻柔，在他耳边低语，“别怕，我陪着你。”

借着微弱的光线，她的目光终于落在他死死抱在怀里的东西上，那赫然是那日在书房里，被她不小心摔碎的摩托车模型！

如今它被精心修复过，重新拼凑了起来，然而细看之下，一道道粘合的痕迹纵横交错地爬满了原本流畅的金属车身。它伤痕累累的模样，正如赫司宴此刻破碎不堪的内心，无声地诉说着无法愈合的痛楚。

就在沈念一的心为这景象而刺痛时。

“轰隆！！！”

又一道震耳欲聋的惊雷仿佛就在窗外炸开！

赫司宴的身体剧烈地一抖，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恐惧瞬间压倒了一切，他几乎是凭着本能，不顾一切地扑向身边唯一的热源与依靠——沈念一。

他双臂紧紧环抱住她的腰身，将脸深深埋进她的颈窝，高大的身躯尽可能蜷缩进她的怀里。那力道大得惊人，仿佛要从她身上汲取对抗这无边恐惧的最后一丝力量。

沈念一被他突如其来的拥抱撞得微微一晃，随即毫不犹豫地收紧了双臂，将他完全纳入自己温暖的怀抱。她一只手稳稳地环住他宽阔却颤抖的背脊，另一只手则一遍遍、充满怜惜地轻抚着他汗湿的后颈和凌乱的黑发，下巴轻轻抵着他的头顶。

“嘘……别怕，赫司宴，别怕……”

“只是打雷而己，我在这儿，没事了……没事了……我会保护你……”

她温热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物传递过去，轻柔的抚摸带着令人安心的节奏，一遍遍冲刷着赫司宴被恐惧占据的神经。

渐渐地，那紧紧绷住、几乎要断裂的颤抖，在她的怀抱和低语中，一点点、一点点地松懈下来。急促的呼吸也逐渐变得绵长而沉重，只是抱着她的手臂，依旧固执地不肯放松分毫，仿佛那是他唯一确认的安全所在。

狭小的阴影角落被两人相拥的身影填满，隔绝了窗外的狂风骤雨。沈念一轻柔的安抚声在雷声的间隙里低回，成为这暴戾雨夜中唯一宁静的港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