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哥哥的探视与风波

午休时那场冰冷刺骨的“纸条风波”，像一块沉重的铅块，沉沉地坠在陈汐晚的心底。整个下午的课，她都听得心不在焉。英语老师讲的定语从句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不清。她强迫自己盯着黑板，视线却总是不自觉地飘向桌洞深处——那里仿佛还残留着那团粉色纸团被揉碎时的触感，以及徐风撕纸时那声刺耳的“嘶啦”声。每一次回想，都让她指尖冰凉，脸颊发烫。

好不容易熬到下午最后一节课的铃声响起，那声音如同天籁。陈汐晚几乎是立刻开始收拾书包，动作带着一种逃离般的急切。她不想再在这个充满尴尬和冰冷回忆的空间里多待一秒，尤其不想再面对旁边那座散发着无形寒气的冰山。

“汐晚！等等我！”严小诺的声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歉意，她飞快地收拾好东西，追了上来。

两人刚走出教室后门，陈汐晚的手机就欢快地响了起来。屏幕上跳跃着“哥哥”两个字。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陈汐晚黯淡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脸上也绽开了发自内心的、依赖的笑容。

“哥！”她接起电话，声音带着不自觉的轻快和委屈，“嗯，刚下课……你到哪儿了？西门？好好好，我马上过去！”

挂了电话，陈汐晚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整个人都鲜活起来：“小诺，我哥来了！就在西门！我得赶紧过去！”

“哇！你哥来啦？”严小诺也被她的情绪感染，暂时忘了纸条事件的懊恼，眼睛亮晶晶的，“那快走快走！我也去瞻仰一下传说中的宠妹狂魔！”

两人脚步轻快地穿过喧闹的走廊和放学的人潮，朝着西校门走去。夕阳的金辉给校园镀上了一层温暖的滤镜。

西校门外，一个高大的身影格外显眼。陈屿舟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斜倚在一辆山地车旁。他眉眼英俊，带着少年人的阳光和爽朗，笑起来嘴角有个小小的梨涡，和陈汐晚有几分相似，但气质更张扬。他手里拎着一个沉甸甸、印着南城老字号标志的牛皮纸袋，目光在涌出校门的人流中急切地搜寻着。

“哥！”陈汐晚一眼就看到了他，像只归巢的小鸟，欢快地跑了过去，脸上是全然放松的喜悦。

“小晚！”陈屿舟看到妹妹，立刻站首身体，笑容灿烂地张开手臂。陈汐晚毫不避讳地扑进哥哥怀里，被他结结实实地抱了一下，还被他习惯性地揉了揉头顶的软发。

“哎哟，慢点慢点！”陈屿舟笑着稳住她，上下打量着，“让我看看，瘦了没？新学校有没有人欺负你？嗯？眼睛怎么有点红？”他敏锐地捕捉到妹妹眼底残留的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眉头立刻蹙了起来，语气也变得紧张。

“没有没有！就是……刚有点困。”陈汐晚连忙摇头，把脸埋在哥哥怀里蹭了蹭，像寻求安慰的小兽，“哥，我好想你！”

“傻丫头，这才几天！”陈屿舟嘴上嫌弃，眼底却满是宠溺。他举起手里的牛皮纸袋，献宝似的晃了晃，“喏，你最爱吃的‘周记’酱板鸭！妈特意让我给你带来的！还有奶奶给你腌的酸豆角，说怕你吃不惯这边的菜！”

“哇！哥你太好了！”陈汐晚开心地接过袋子，沉甸甸的，里面装满了家的味道和沉甸甸的爱意。

“这位就是……传说中的哥哥吧？”严小诺笑嘻嘻地凑上前，大大方方地伸出手，“你好！我是汐晚的同班同学兼死党，严小诺！久仰大名啦！”

陈屿舟看向严小诺，被她灿烂的笑容和活泼的气质感染，也爽朗一笑，伸出手和她握了握：“你好你好！严小诺同学！多谢你照顾我们家小晚！这丫头胆子小，又爱哭鼻子，以后还得麻烦你多罩着点！”他说话间又揉了揉陈汐晚的头发，动作亲昵自然。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严小诺拍着胸脯保证，眼神在陈屿舟英俊阳光的脸上停留了几秒，笑容更加灿烂，“汐晚有你这个哥哥可真幸福！”

“那是！”陈屿舟毫不谦虚，顺手又从纸袋里掏出一小包独立包装的南城特产桂花糕，塞给严小诺，“来，见面礼！尝尝我们南城的味道！以后小晚就拜托你啦！”

“谢谢哥！”严小诺开心地接过，眼睛弯成了月牙。

兄妹俩旁若无人地说笑着，陈屿舟时不时揉揉妹妹的头发，捏捏她的脸，陈汐晚也自然地挽着哥哥的胳膊，叽叽喳喳地说着新学校的见闻（当然，自动过滤了所有关于徐风的细节）。夕阳的金光洒在他们身上，勾勒出温暖亲密的剪影，空气中仿佛都弥漫着一种令人羡慕的、属于家庭的暖融融的气息。

这温馨的一幕，像一幅过于耀眼的画，刺痛了某些角落。

站在陈汐晚斜后方的严小诺，脸上灿烂的笑容在陈屿舟自然而然地揉着陈汐晚头发的那一刻，几不可查地僵滞了一瞬。她嘴里还含着陈屿舟给的桂花糕，清甜的滋味在舌尖化开，却莫名地尝到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苦涩。她看着陈汐晚在哥哥怀里撒娇时那种毫无保留的依赖和信任，看着陈屿舟眼中毫不掩饰的宠溺和保护欲，一种猝不及防的、尖锐的刺痛感猛地扎进了心底最深处。那是一种深埋的、对于“兄长”这个角色近乎本能的渴望，混合着自身身世带来的、挥之不去的缺失感。孤儿院的记忆碎片、养父母家那个永远空着的、属于逝去养兄的房间……这些被她用大大咧咧的笑容深埋起来的情绪，此刻被眼前这过于温暖的画面狠狠地勾了出来。她用力地咀嚼着嘴里的桂花糕，试图用更强烈的甜味压下喉间那股突如其来的酸涩和眼眶的微热。脸上的笑容重新扬起，甚至更加夸张，带着刻意的、没心没肺的灿烂，仿佛刚才那一瞬的失神从未发生。

而在稍远一点的地方，靠近校门内侧宣传栏的阴影里，一道颀长冷峻的身影不知何时停驻在那里。徐风背着书包，手里拿着那个纯黑色的保温杯，似乎是刚从教学楼出来，准备离校。他的目光平静无波地扫过校门口喧闹的人群，最终，落在了那对沐浴在金色夕阳下、亲密说笑的兄妹身上。陈屿舟揉着陈汐晚头发的动作，陈汐晚挽着哥哥胳膊时脸上那种全然放松、仿佛拥有了全世界的笑容，还有陈屿舟递出糕点时那种带着家庭烙印的自然而然的分享……这些画面，像一帧帧慢镜头，清晰地落入他那双深黑的、总是没什么温度的眸子里。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依旧是那副惯常的冷漠疏离。然而，在他平静无波的视线深处，却仿佛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冰层下暗流涌动的……波动？那波动太微弱，太短暂，快得像是幻觉。只有他握着黑色保温杯的手指，似乎在不自觉地收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透露出主人内心并非全然无动于衷。那冰冷的金属杯身，与他此刻感受到的、来自校门口那片过于温暖的“家庭”光晕，形成了尖锐的对比。他像是站在两个世界的交界处，一个世界是校门口那喧嚣的、带着烟火气的温暖，另一个世界是他身后清冷的、只有目标和效率的校园甬道。他微微垂下眼睫，遮住了眸中一闪而逝的复杂情绪，随即，没有任何留恋地转身，迈开长腿，朝着与那片温暖喧嚣截然相反的方向——那个通往公交站台、只有他一个人的方向——大步离去。夕阳将他孤高的背影拉得很长很长，投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显得格外寂寥。手腕上那块银色的腕表，在暮色中反射出最后一点冰冷的光，随即隐没在渐深的夜色里。仿佛刚才那短暂的驻足和凝视，连同那片不属于他的温暖光影，都只是路过时无意瞥见的一帧无关紧要的风景，很快便被格式化，不留一丝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