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御案重提

御书房的门在顾昭宁身后“吱呀”合上时，她听见自己喉结滚动的声响。

龙涎香混着墨汁的清苦钻进鼻腔，正中央的紫檀御案后，明黄衮服裹着的身影如同一尊雕在云纹里的玉像——萧承煜垂眼盯着案上那张药方副本，指节抵着额角，连半分抬眼的意思都没有。

“顾昭宁。”他开口时，尾音像淬了冰碴，“你可知这张纸能让你死几次？”

顾昭宁跪伏在地上，紧张的能听到呼吸的声音。

那夜她在司药房值夜，借着烛火偷抄紫雪散的药方时，原想着若被发现，大不了把命赔进去——可此刻御案上那张纸正泛着冷光，她忽然想起父亲临刑前喊的“我无反心”，喉间便烧起一团火。

“回陛下，”她跪得笔首，声音却稳得像山涧流泉，“若能让当年真相浮出半分，奴婢死十次也甘愿。”

萧承煜终于抬眼。

他的瞳孔是深潭般的褐，此刻正像两把淬毒的刀，要把她从头剖到脚：“你倒是会挑时辰。”他屈指叩了叩药方，“昨夜朕批了重审顾案的朱笔，今晨就看到了这张纸出现在旁边？”

顾昭宁心口一跳。

她垂眸盯着青砖缝里的苔痕，忽然想起张婆婆昨夜教她的“对上时要沉得住气”，便把攥紧的帕子又绞了两圈：“奴婢是今日卯时才被宣来的。”她顿了顿，“或许...是陛下与奴婢，都想知道真相。”

殿内静得能听见炭盆里火星爆裂的轻响。

萧承煜的拇指着玉扳指，突然将原方甩到她面前：“想看便看。”

顾昭宁俯身接过。

宣纸还带着御案的余温，她指尖刚触到“紫雪散”三个字，便顿住了——原方上“附子三钱”的“三”字墨迹明显深于其他字迹，边缘还洇着极细的晕染，像是趁墨未干时刻意描粗的。

“陛下请看。”她将药方转向龙案，“附子性热，过量则攻心。

原方’三钱‘是后添的，底下能看出’一钱‘的笔锋。“她的声音开始发颤，”当年先皇暴毙，太医院呈的是这张改过后的方子，可真正的紫雪散...“

“够了。”萧承煜突然打断她，指节重重叩在案上，震得茶盏跳了跳。

他盯着药方上那团洇开的墨迹，喉结动了动：“大理寺明日重审顾案。”

顾昭宁的眼泪“啪”地砸在药方上。

这是她八年来第一次听见“重审”二字，可喉咙里却像塞了块烧红的炭——不是为自己，是为父亲跪在天牢里写血书的手，为嫡兄被斩时那句“我妹才七岁”的喊。

“谢陛下。”她伏地叩首，额头抵着冰凉的砖，“奴婢不求陛下信我，只求...求查案的人能像陛下看这张药方一样仔细。”

萧承煜的目光在她发顶停留了片刻，又迅速移开。

他抓起案头的狼毫，在朱批上重重画了道线：“朕信的是证据，不是眼泪。”话音未落，殿外传来王总管尖细的通报：“赵嬷嬷求见，说有要事回禀。”

顾昭宁起身退到殿角时，正撞进赵嬷嬷阴恻恻的目光里。

那老妇穿了身鸦青暗纹的嬷嬷服，鬓边的银簪闪着冷光。

“陛下，”赵嬷嬷跪着福了福身，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奴婢刚听说顾氏被宣来，实在放心不下。

当年顾怀瑾的案子牵连甚广，如今贸然重审...”

“退下。”萧承煜的声音冷得像冰锥，“朕的事，还轮不到你置喙。”

赵嬷嬷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她狠狠剜了顾昭宁一眼，裙角扫过门槛时带起一阵风。

出了御书房，天己经擦黑。

顾昭宁沿着抄手游廊往洗衣局走，路过太液池时，池边的柳树突然沙沙作响。

她刚要加快脚步，后颈一凉，被人用刀抵住了咽喉。

“贱蹄子，敢翻旧案？”粗哑的男声在耳后响起，“今日就让你喂鱼！”

顾昭宁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她想起张婆婆教的“遇袭时先护头”，反手就去抓那人手腕，可对方力气太大，她被拖着往池边踉跄。

就在脚尖要踩上冰面的刹那，一道黑影从树后掠来，掌刀劈在袭击者颈侧。

“走！”黑衣人拽着她往假山后跑，声音压得极低。

顾昭宁撞进他怀里时，闻到一缕熟悉的沉木香——是张婆婆常戴的那串沉香木佛珠的味道！

“别让皇上忘了，”黑衣人在她耳边急促道，“是谁最先说‘附子过量’的人。”话音未落，他松开手消失在夜色里，只留下地上那柄带血的匕首，刀刃映着月光，泛着幽蓝的光。

顾昭宁攥着匕首回到洗衣局时，小桃正蹲在门口抹眼泪。

见她回来，小桃扑上来就要检查伤口，却被她按住手：“去把张婆婆的药罐洗干净。”她摸了摸怀里的木簪，“明儿...可能要用。”

月光爬上东墙时，顾昭宁在枕头下摸到张婆婆塞的纸条。

字迹歪歪扭扭，像是用左手写的：“后日未时，尚仪局诗会。”她盯着那行字，忽然想起昨夜张婆婆教她背的《女戒》里那句“才慧不过是刃，要寻个能使它见光的鞘”——或许，这把刃，终于要出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