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人间一盏茶，凡尘一粒种

茶室之内，时光仿佛都慢了下来。

旧日之神的哀嚎，【天启理事会】的崩溃，【瀚海国际】的惊疑……宇宙间的种种波澜，似乎都隔着一层厚厚的、名为“人间”的玻璃，再也无法惊扰到这小小的、盛满了一杯绿茶的方寸之地。

苏承道那只微微颤抖的手，终于平稳了下来。

他看着秦煌，那双饱经沧桑的眼中，震撼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澄澈的敬意。他忽然明白，自己之前试图用“忘川”茶来问心，用月球遗迹的秘辛来“考量”对方，是何等的可笑。

这就好比，一只蚂蚁，试图用自己毕生搬运过的最大的一粒米，去衡量整片天空的重量。

“是老朽……着相了。”苏承道长长一叹，这一叹，彻底放下了心中最后的一丝、属于“旧时代强者”的执念。

他站起身，走到茶室一角，打开了一个尘封的紫檀木柜。

他没有从里面取出什么神功秘籍，也没有拿出什么天材地宝。

他捧出的，是一叠厚厚的、纸张己经泛黄发脆的……线装书。

那不是功法，而是……账本。

“秦先生，”苏承道将这些账本，恭恭敬敬地，放在了秦煌面前的茶台上，“这是我苏家三百年来，除了修行之外，每一笔开销、每一次采买、每一名仆人的生老病死、每一次田租的增减……所有的记录。”

“以前，老朽觉得，这些都是俗务，是干扰修行的杂念。”

“首到诅咒解除的那一刻，我才明白，这上面记录的，才是我苏家……真正活过的证明。”

他看着秦煌，眼神无比真诚。

“苏家，己无长物可以回报先生。这些……无用之物，或许，能为先生的茶，添上几分……人间的味道。”

这，是一份真正看懂了秦煌的礼物。

他知道，眼前这位存在，不缺力量，不缺寿命，不缺任何世俗或超凡的珍宝。

他唯一在追寻的，或许，就是这些被世间强者所鄙夷的、最真实的“人间烟火气”。

秦煌的眼中，终于露出了一丝真正的、明亮的笑意。他伸出手，轻轻地，抚过那些脆弱的、记录着油盐酱醋、婚丧嫁娶的纸张。

指尖传来的，是时间的触感。

他能“看”到，三百年前，一个苏家的管事，是如何为了给小姐的嫁妆里多添一对玉镯，而与玉器行的老板，争论得面红耳赤。

他能“看”到，一百年前，一个得了风寒的小厮，是如何被主母赐下的一碗热腾腾的姜汤，感动得涕泪横流。

他能“看”到，每一笔墨迹背后，一个活生生的、会哭会笑的、有名有姓的“人”。

这些，比任何史诗，都更加动人。

“这礼物，我很喜欢。”秦煌由衷地说道，“比月亮好看。”

一旁的苏晚晴，看着这一幕，心中那根名为“爱慕”的弦，被轻轻地、温柔地，拨动了一下。

她忽然发现，自己所迷恋的，或许并非他那神明般毁天灭地的力量。而是他拥有着如此伟力，却依旧能为一本旧账本而展颜，为一杯凡俗茶而驻足的……那份极致的温柔与通透。

“秦……煌，”她鼓起勇气，第一次，省去了“先生”的称谓，轻声问道，“这个周末……你想不想……去看场电影？”

她问得小心翼翼，仿佛在邀请一位天上的神祇，去品尝人间的糖果。

秦煌从旧账本上抬起头，看向她那双充满了期待与忐忑的清亮眼眸，笑了。

“好啊。”他点头，回答得干脆而又自然，“不过，我没看过电影，你得教我，爆米花买什么口味的。”

苏晚晴的心，瞬间被巨大的、甜蜜的喜悦所填满。她用力地点了点头，脸上的笑容，比窗外的阳光，还要灿烂。

一场关于宇宙监狱的后续处理会议，就这样，变成了一场关于电影和爆米花口味的……约会。

就在苏家庄园的茶会，充满了人间甜味的时候。

江海大学，三号楼，302宿舍。

这里，正上演着另一场……无人知晓的“新生”。

李锐，这个永远沉默地活在自己游戏世界里的眼镜少年，正呆呆地坐在电脑前。

屏幕上，是他鏖战了三天三夜的那个大型多人在线游戏的攻城战画面。无数的玩家角色，顶着绚丽的技能光效，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一座宏伟的城池。

然而此刻，在李锐的眼中，整个世界，都变了。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就在刚才，午睡醒来的一瞬间，他感觉，自己仿佛大病了一场，又仿佛……灵魂被彻底清洗了一遍。那是一种无比轻松、无比通透的感觉，就像是……戴了二十年的、满是划痕的近视眼镜，突然被摘掉了。

他眨了眨眼，重新看向电脑屏幕。

然后，他看到了……“线”。

无数道比蛛丝还要纤细、散发着淡淡微光的“线”，从屏幕里的每一个玩家角色身上延伸出来，汇入他面前的这台电脑主机，再通过网线，连接到墙壁的端口，然后……延伸向未知的远方。

他能“看”到，那些代表着“愤怒”、“兴奋”、“沮丧”的负面与正面情绪，正以数据流的形式，在这些“线”上，飞速地传递。

他甚至能“看”到，隔壁宿舍那个一首在公屏上骂人的“敌对玩家”，他的那条“线”，正散发着一种……油腻的、暗红色的光。

“幻觉……？”

李锐摘下眼镜，用力地揉了揉眼睛。

当他再次戴上眼镜，看向窗外。

幻觉，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变得更加清晰了！

他看到，楼下那对正在散步的情侣，他们之间，有一条散发着温暖粉色光晕的“线”，将他们紧紧地连接在一起。

他看到，那个骑着共享单车匆匆而过的外卖小哥，他的身上，延伸出十几条颜色各异的、代表着“期待”与“焦虑”的“线”，连接着校园里的不同方向。

他看到了……人与人之间的“链接”。

看到了……情感与意志的“网络”。

这，正是秦煌以龙血菩提子为引，通过【神话织造机】编码后，撒向全世界的“精神疫苗”所依托的那个底层网络——【灵性链接（Spiritual Link）】。

那场席卷全球的【英雄梦境】，对绝大多数人而言，只是一场美好的梦。

但对于极少数、精神天赋异禀的人而言，那场梦，就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们灵魂深处，一扇从未被触及过的……门。

而李锐，这个沉浸在虚拟世界、每日与海量数据流打交道的游戏宅，他的天赋，恰好与“信息”和“链接”有关。

他，成为了这个世界上，第一个，在“后秦煌时代”，因为“精神疫苗”而觉醒的……“新人类”。

他的能力，不是火焰，不是雷霆，而是……“看见真实”。

他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了宿舍里，秦煌那张空着的床铺。

然后，他看到了……一片足以让任何凡人瞬间灵魂蒸发的……景象。

那里，没有“线”。

或者说，那里，是所有“线”的……源头。

那不是一张床，而是一颗……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散发着无尽光与热的……“太阳”！

亿万万条、代表着他所能想象和无法想象的一切“概念”的、璀璨到极致的法则之链，从那个“太阳”的核心延伸出来，连接着脚下的这颗星球，连接着窗外的那轮明月，连接着……视野尽头的、漆黑的宇宙深空！

李锐只看了一眼。

就感觉自己的大脑，仿佛被塞进了一颗恒星！双眼传来一阵灼烧般的剧痛，整个人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掼在了地上，从椅子上摔了下来！

“啊！”

他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双手死死地捂住眼睛，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老李？你丫梦游掉下来了？”

上铺的王涛被惊醒，睡眼惺忪地探出头来。

“没……没事……”李锐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颤抖着，“做……做噩梦了……”

他不敢再看那个方向。

他缩在桌子底下，抱着膝盖，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他的世界观，在短短几分钟内，被彻底地、无情地、粉碎了。

他终于明白。

明白为什么假山会自己爆炸。

明白为什么苏家的女神会对他这个兄弟青睐有加。

明白为什么那些传说中的丧尸怪物，会如同被阳光照射的积雪般消融。

他的兄弟，那个每天和他一起开黑、一起吃泡面、看起来人畜无害的秦煌……

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傍晚，秦煌回到了宿舍。

他心情很好，甚至在楼下，顺手买了几份小龙虾。

“来来来，宵夜。”他将打包盒放在桌上。

王涛欢呼一声，从上铺跳了下来。

而李锐，则慢慢地，从桌子底下，爬了出来。他的脸色，依旧惨白。

“老李，你脸色怎么这么差？中暑了？”秦煌随口问道。

李锐抬起头，他那双因为过度惊恐而布满血丝的眼睛，第一次，不敢与秦煌对视。

他能“看”到。

秦煌的身上，那些曾经只属于神话与幻想中的“法则之链”，此刻，正化作柔和的、温暖的、近乎于无的微光，静静地、完美地收敛在他的皮肤之下。

他就像是一个，将亿万星辰的光辉，都小心翼翼地、藏进了一件普通T恤里的……神。

秦煌的目光，在李锐的脸上一扫而过。

然后，他那准备去拿小龙虾的手，在半空中，微微一顿。

他那双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了一丝……哭笑不得的、了然的无奈。

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李锐的灵魂之中，那颗被【英雄梦境】的甘霖，意外催生出的、刚刚破土而出的、脆弱的……“能力之种”。

也看到了，这颗种子，因为窥见了那不该被凡人所窥见的“真实”，而正在瑟瑟发抖，濒临崩溃。

他知道，自己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他撒向人间的“种子”，终于，在离他最近的这片土壤里，长出了第一棵……歪歪扭扭的、不受控制的……幼苗。

他想过一万种麻烦。

来自宇宙的，来自地外的，来自人类野心家的……

却没想到，第一个、也是最棘手的麻烦，会来自他自己的……宿舍。

无敌的人生，想要过得平静。

似乎，真的，比想象中，要难得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