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擦洗干净

他拎起木桶，又风风火火地跑了出去。

纪寻竹僵硬地站在屋子中央，没有坐下。

她环顾着这个即将成为她牢笼的空间，目光落在窗台那些草编的小动物上，又落到那叠得棱角分明的被子上。

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无力感攥紧了她的心脏。

她就像一个被随意摆放的物件，从纪家的火坑，被扔进了这个看似干净、却同样深不见底的陌生泥潭。

很快，余锦佑回来了，手里拎着半桶水。

他走得很谨慎，现在水是限量的，村里的水井有专人看管，每户每天只能打两桶水。

这也是余大石家里人少，所以还存了些水，所以才能拿出半桶水给纪寻竹洗漱。

主要是纪寻竹太脏了。

余锦佑把木桶放在盆边，弯腰拿起搭在盆沿上的一块同样洗得发白、却很柔软的粗布巾，浸湿，拧到半干。

然后，他拿着那块湿布巾，走回纪寻竹面前，动作自然得仿佛理所当然。

他伸出手，那块带着凉意的湿布就朝着纪寻竹沾着血污和尘土的嘴角擦去。

纪寻竹猛地往后一缩，避开了他的手，动作快得像是被烫到。

戒备和本能的抗拒让她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余锦佑的动作顿住了。

他举着湿布巾，有些茫然地看着她，清澈的眼睛里满是困惑，像是不明白为什么自己递过去的“干净”会被拒绝。

他看看布巾，又看看纪寻竹脸上明显的脏污，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进行一场艰难的逻辑运算。

“脏，”他再次强调，语气里带着点固执的委屈，仿佛纪寻竹脸上的污渍是什么亟待解决的大问题，“擦擦，就干净了。”

他执着地又往前递了递湿布巾，眼神恳切，像是在邀请她参与一个重要的清洁仪式。

纪寻竹看着他眼中纯粹的、不带任何杂质的坚持，那里面只有“弄干净”这个简单指令带来的执着。

她紧绷的神经，在这样一双眼睛的注视下，竟感到一丝疲惫的松动。

拒绝似乎毫无意义，只会引来更多她无法应对的混乱。

她僵硬地、极其缓慢地，点了一下头。

余锦佑立刻高兴起来，仿佛得到了某种许可。

他再次伸出手，这次动作更加小心轻柔。

带着凉意和潮气的布巾，小心翼翼地触碰到了纪寻竹破裂的嘴角。

那一下很轻，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温柔，拭去了凝结的血块和尘土。

他擦得很认真，也很慢，像在擦拭一件易碎的瓷器。

从嘴角，到脸颊上清晰的掌印边缘，再到额头上蹭破的油皮。

布巾脏了，他就跑去在水盆里搓洗拧干，再回来继续。

他专注的神情，仿佛这是他此刻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

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低垂的、专注的侧脸上，长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他偶尔搓洗布巾的水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余大石那单调冰冷的磨刀声。

脸上的污垢和血迹被一点点擦去，露出下面苍白、瘦削得脱形的皮肤和清晰的指印青紫。

纪寻竹闭着眼，任由那带着凉意的布巾在脸上移动。

屈辱感并未消失，反而因为这近乎孩童般的照顾而变得更加复杂难言。

身体依旧疼痛，胃袋依旧火烧火燎，未来依旧一片漆黑。

但此刻，在这简陋却整洁的屋子里，被一个“傻子”用这样笨拙而专注的方式“清理”着，竟奇异地产生了一丝短暂的、近乎麻木的平静。

这平静像薄冰，脆弱得不堪一击，下面涌动的，是深不见底的绝望和未知的恐惧。

脸上的擦拭终于停了下来。

余锦佑似乎对自己的工作很满意，他拿着那块彻底变黑的布巾，走到水盆边用力搓洗起来。

“好了，”他转过身，脸上带着完成任务的轻松笑容，指着纪寻竹身上那件几乎看不出原色、沾满泥土和草屑的破烂麻布衣，“衣服，也要换。” 、他快步走到那个歪歪扭扭的木柜前，打开柜门，在里面翻找起来。

柜子里东西不多，几件同样洗得发白的男子粗布衣裳叠得整整齐齐。

他拿出一件看起来相对小一些、但也明显宽大的粗布褂子和一条同样宽大的裤子，走回来，一股脑儿塞到纪寻竹怀里。

“给，”他语气轻快，“干净的。换。”

怀里抱着那带着淡淡阳光和皂角气息、却明显属于男性的粗布衣服，纪寻竹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首窜头顶。

换衣服……在这个陌生的、属于“丈夫”的房间里……

她攥紧了那粗糙的布料，指节用力到发白，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刚刚那点脆弱的平静瞬间碎裂。

余锦佑刚把那些宽大的粗布衣服塞进纪寻竹怀里，木门就被“吱呀”一声推开了条缝。

余大石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光线被他遮去大半，屋子里瞬间暗沉下来。

他没看僵立着的纪寻竹，目光首接落在儿子身上，声音依旧是那种硬邦邦的调子，听不出情绪：“锦佑，出来。柴禾堆乱了，去码齐。”

余锦佑立刻应声，脸上是毫无迟疑的顺从：“嗯！爹！”

他甚至没再看纪寻竹一眼，像得到新指令的忠诚士兵，立刻放下手里那块拧干的布巾，脚步轻快地跟着父亲高大的身影出去了。

门在他身后虚掩上，留下纪寻竹独自一人抱着那叠陌生的男性衣物，僵在屋子中央。

那短暂的、被“清理”带来的脆弱平静彻底粉碎。

空气里仿佛还残留着余锦佑身上淡淡的、阳光和草木混合的干净气息，与他父亲留下的、那种无形的、岩石般的压迫感交织在一起，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换衣服……在这个陌生男人的房间里……她攥着衣物的手指冰凉，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

胃部的绞痛和全身的伤痛都在尖锐地提醒着她此刻的狼狈与绝望。

就在这时，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更宽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