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就这件

黎家老宅的夜，在月光与勋章的余温中沉淀下来。回到半山别墅，温润宁握着那枚沉甸甸的铜质勋章，久久无法入眠。黎老爷子的期许如同烙印，黎衍洲在露台上披衣的举动和他那句低沉的“做得很好”，更是在她心湖投下了一颗石子，漾开圈圈难以名状的涟漪。

协议婚姻的冰冷框架依旧存在，但框架之内，似乎有看不见的藤蔓在悄然生长，缠绕上她原本戒备的心防。这种变化让她感到一丝慌乱，又带着点隐秘的、连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期待。

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是母亲发来的信息。温润宁的父母温明远和沈静书都是江南小城的重点高中教师，思想开明，家风清正。他们虽不是大富大贵之家，却倾尽全力支持女儿的梦想。自从温润宁“闪婚”的消息告知家里后，父母的担忧就没停止过。

“宁宁，睡了吗？今天去阿洲家…还顺利吗？他家人好相处吗？爷爷身体硬朗吧？妈妈心里总是不踏实，这婚结得太突然了……阿洲他，对你好吗？”字里行间满是小心翼翼的关切。

温润宁心中一暖，指尖在屏幕上轻点：“妈，放心，都挺好的。爷爷很硬朗，性格豪爽，对我也很好，还送了我一枚他珍藏的勋章。伯父伯母也很温和。阿洲他……”她顿了顿，想起露台上披衣的瞬间，指尖微热，“他挺好的，很照顾我。”

她终究无法将协议的内幕和盘托出，只能挑拣着温暖的部分，安抚父母的心。

很快，母亲的信息又来了：“那就好，那就好。勋章？那一定是老人家很看重你！阿洲照顾你就好。我和你爸商量了，下周末我们过去看看你，顺便……拜访一下亲家？总归是礼数。”后面还跟着一个忐忑的表情包。

温润宁的心瞬间提了起来。父母要来港城！这意味着，她精心维持的“恩爱夫妻”表象，必须在至亲面前也毫无破绽。而黎家……会如何接待她这对普通教师出身的父母？黎衍洲又会是什么态度？

她深吸一口气，回复道：“好，我来安排。你们路上小心。”

放下手机，温润宁再无睡意。她起身走到落地窗前，俯瞰沉睡中的城市。协议婚姻的复杂，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渗透进她生活的每一个角落。

第二天早餐时，温润宁犹豫着将父母要来拜访的消息告诉了黎衍洲。他正翻着财经报纸，闻言抬起头，深邃的目光落在她带着一丝紧张的脸上。

“伯父伯母要来？是应该的。”他放下报纸，语气平静，“时间定了吗？我让陈曼安排接机和酒店。”

“不用麻烦酒店，他们住我之前的公寓就好。”温润宁连忙说。

黎衍洲微微蹙眉：“那套公寓安保和环境都一般。家里客房很多，或者安排黎氏旗下的酒店套房。”

“真的不用，我爸妈他们习惯了简单，住酒店反而不自在。公寓离这里不远，也很安全。”温润宁坚持。她不希望父母踏入这座过于奢华的牢笼，更不想让他们感受到丝毫的不自在。

黎衍洲看着她眼中的坚持，沉默了几秒，最终点头：“好，尊重他们的意愿。但接机和行程安排必须由这边负责。见面安排在周末家宴，如何？”

“好。”温润宁松了口气，没想到他答应得如此干脆。

“另外，”黎衍洲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状似不经意地补充，“婚礼的事，需要提上日程了。爷爷和爸妈那边都在问。”

温润宁握着勺子的手一紧。婚礼……这个被巨大麻烦和仓促协议掩盖的、本该充满梦幻色彩的仪式，此刻却像一个冰冷的任务砸了下来。

“需要……很隆重吗？”她试探着问，声音有些干涩。她无法想象自己穿着天价婚纱，在万众瞩目下扮演幸福新娘的场景。

黎衍洲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不会太张扬。黎家的身份，一场必要的仪式无法避免，但地点可以选在自家庄园。你喜欢什么样的风格？”他看着她，眼神带着询问，不再是单方面的决定。

温润宁有些意外于他的征询。“简单……安静一点的就好。”她低声说，脑海中闪过山茶花清雅的影子，但并未说出口。

“好，我知道了。”黎衍洲颔首，“设计师明天会带着方案过来，你可以先看看。”他的效率一如既往。

午餐后，温润宁接到了闺蜜林薇的视频电话。屏幕那头，林薇顶着一头乱糟糟的粉毛，正对着设计稿抓狂，背景是堆满布料的工作室。

“宝！救命！甲方爸爸又改需求了！这己经是第七稿了！”林薇哀嚎完，突然凑近屏幕，贼兮兮地问，“快说！豪门生活咋样？那个黎太子爷，真人是不是比财经杂志上还帅？有没有欺负你？你们……那啥了没？”她挤眉弄眼。

温润宁脸一热：“薇薇！别胡说！我们……就是合作关系。”

“合作？”林薇翻了个白眼，“合作到一张结婚证上了？宁宁，你别骗我！我看啊，他对你反正不一般”

温润宁心头一跳：“你看错了。”

“切，我林·福尔摩斯·薇什么时候看错过男人？”林薇一脸笃定，“不过说真的，抛开那张帅得人神共愤的脸和吓死人的家世，单看他为你做的事：雷霆手段收拾渣男贱人，护着你版权，还给你搞顶级设备……这行动力，这效率，啧啧。”她摸着下巴，难得正经地评价，“这人吧，冷是冷了点，像座移动冰山，但做事是真靠谱，护短也是真护短。就冲他解决林锐那王八蛋的手段，我给他打九十分！扣十分是怕他骄傲，以及……他到底是不是真对你有意思？”

林薇的话像小锤子，一下下敲在温润宁心上。行动力，护短，靠谱……这些词，似乎正在一点点拼凑起黎衍洲在她心中模糊的轮廓。

“好啦，不说他了。薇薇，下周末我爸妈过来，你有空的话，一起吃个饭？”温润宁转移话题。

“必须的！叔叔阿姨来了我肯定到！正好我的新系列打样出来了，给阿姨带几件！”林薇瞬间被转移注意力，又叽叽喳喳起来。

设计师如约而至。来的是享誉国际的顶级华裔设计师Eva ，带着一个精简却足够震撼的团队。她们没有去设计工作室，而是首接来到了半山别墅一个采光极好的房间，那里己经被临时布置成一个私密的沙龙。

Eva本人气质优雅干练，她微笑着展开几份设计图稿和面料册：“黎太，黎先生大致描述了您偏好简约、安静的风格。我构思了几个方向，您看看感觉。”

图稿上的婚纱设计，无一不精美绝伦，却都巧妙地避开了繁复的堆砌。一件是流畅的A字型缎面主纱，仅在腰间点缀着极其精巧的立体山茶花蕾丝，花蕊用细小的珍珠点缀，清雅至极；另一件是改良的旗袍领鱼尾裙，上半身是细腻的蕾丝，下摆是层层叠叠却异常轻盈的薄纱，像山间晨雾；还有一件是简洁的吊带款，背部设计成优雅的镂空山茶花藤蔓图案，低调中透着惊心动魄的美。

温润宁的目光被牢牢吸引，尤其是那几处山茶花元素，让她心头微震。她从未对黎衍洲提过自己喜欢山茶花。

“黎先生说，您气质清雅，或许会喜欢山茶花这样含蓄坚韧的花卉。”Eva适时地解释，带着洞悉的微笑。

温润宁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竟然……留意到了？是巧合，还是……她不敢深想。

“都很美。”她轻声说，目光流连在那件A字型缎面婚纱上，腰间的山茶花含蓄绽放。

“那我们先试试这件？”Eva提议。

温润宁被簇拥着换上婚纱。当她从屏风后走出来，站在巨大的落地镜前时，整个沙龙都安静了一瞬。

光滑的象牙白缎面像第二层肌肤，完美勾勒出她纤细却不失优美的身形。流畅的线条从肩头滑落，在腰间收束，那簇立体的山茶花蕾丝恰到好处地成为点睛之笔，衬得她腰肢盈盈不堪一握。裙摆自然垂坠，随着她的步伐流淌着珍珠般温润的光泽。清冷的面容在纯净缎面的映衬下，褪去了些许疏离，多了几分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美与圣洁。简约的设计，却最大限度地放大了她独特的气质。

温润宁看着镜中的自己，有些恍惚。这真的是她吗？那个在小镇图书馆查资料、在街头巷尾扛着摄像机奔波的温润宁？

“Perfect!” Eva忍不住赞叹，“黎太，这件婚纱仿佛是为您而生！简约到了极致，反而成就了无与伦比的高贵和纯净。黎先生一定会……”

她的话音未落，沙龙的门被轻轻推开。

黎衍洲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他大概是刚结束一个重要的视频会议，身上还穿着挺括的黑色衬衫，领口微敞，带着一丝工作后的疲惫。然而，当他抬眸，目光落在镜前穿着婚纱的温润宁身上时，所有的疲惫仿佛瞬间凝固、消散。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静止了。

黎衍洲深邃的眼眸骤然收缩，里面翻涌着一种极其复杂而浓烈的情绪——惊艳、震撼、以及一种近乎失神的凝滞。他见过无数盛装华服的名媛淑女，却从未见过这样一幕：纯净的光泽包裹着她清瘦的身躯，那腰间的山茶花仿佛开在了他的心尖上。镜中的她，像一株在晨光中悄然绽放的山茶，清冷、坚韧，美得惊心动魄，又带着一种易碎的脆弱感，让他胸腔里涌起一股陌生的、强烈的保护欲。

他就那样定定地站在门口，忘记了迈步，忘记了言语，只是深深地凝视着，仿佛要将这一刻的她，烙印在灵魂深处。

温润宁从镜中看到了他，也捕捉到了他眼中那瞬间的失神和浓烈得化不开的情绪。她的心猛地一跳，脸颊不受控制地泛起红晕，下意识地微微侧过身，避开了他过于首接和炽热的目光。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光滑的缎面裙摆。

沙龙里的空气变得微妙而粘稠。Eva和助手们屏息静气，识趣地退到一旁。

黎衍洲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呼吸。他喉结滚动了一下，迈开长腿，一步一步，沉稳地朝她走来。皮鞋踩在厚厚的地毯上，发出几不可闻的闷响，却像鼓点一样敲在温润宁的心上。

他在她面前一步之遥站定，目光依旧锁在她身上，深邃的眼眸里，那瞬间的失神己被一种更深沉、更专注的光芒取代。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得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肯定，清晰地穿透了安静的空气：

“就这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