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墟婆问心

鬼匠的威胁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在众人心头。周围散落的金属残骸和枯骨在无形的力量下震颤嗡鸣，如同即将暴起的毒牙。清虚子桃木剑上雷光吞吐不定，脸色凝重。他知道鬼匠所言非虚，在这阴阳夹缝的阴墟之地，他阳刚的雷法威力大打折扣。

白纾辞强忍着识海的剧痛和身体的虚弱，护紧怀中的青囊书和法器碎片。鬼匠眼中那贪婪的魂火让她本能地感到极度危险。这鬼匠要的绝不仅仅是“看看”！

就在双方对峙、一触即发之际！

“嘎吱…嘎吱…”

一阵令人牙酸的、仿佛老旧木轮碾过砂石的声响，突兀地从昏黄雾气的深处传来。伴随着一股更加浓郁、更加诡异的混合气息——浓烈的、如同陈年棺木的朽木味，混杂着某种奇异的、令人心神恍惚的甜腻熏香。

这声音和气息出现的瞬间，那气势汹汹的鬼匠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一缩脖子！眼中贪婪的魂火瞬间被惊惧取代！他慌忙收起那副狰狞嘴脸，甚至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对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微微躬下了他那矮小敦实的身躯，姿态带着明显的敬畏。

雾气翻涌，一辆极其古怪的车驾缓缓驶出。

拉车的并非活物，而是两头由惨白枯骨拼接而成、眼眶中燃烧着幽绿魂火的骨马！车驾本身，则是一顶巨大、破旧、布满虫蛀孔洞的暗红色轿子，轿帘是用褪色的、绣着诡异百鬼夜行图案的锦缎制成。轿子由西个动作僵硬、面无表情、穿着破烂纸衣的纸人轿夫抬着，它们脚下没有沾地，而是悬浮在离地半尺的空中，随着骨马的动作僵硬地起伏。

最诡异的是轿子顶部，盘踞着一只由灰白色雾气凝聚而成的巨大猫头鹰虚影！猫头鹰双眼如同两轮冰冷的血月，静静俯视着下方，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威压和洞察一切的冷漠。

“墟婆…是墟婆的‘问心轿’！” 鬼匠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头垂得更低了。

轿帘无风自动，掀起一角。

一张布满深深皱纹、如同干瘪核桃般的老妇人面孔露了出来。她的皮肤呈现出一种死气沉沉的灰败色，嘴唇薄得几乎看不见，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瞳孔深处仿佛有无数星辰生灭流转，蕴含着看透世事的沧桑与漠然。她头上戴着一顶镶嵌着暗沉宝石的黑色抹额，身穿一件同样暗沉、绣着复杂星图纹路的宽大袍服。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场中众人。在清虚子身上略微停顿，似乎对他身上的道家气息有一丝兴趣。掠过柳氏夫妇和张全时，如同看蝼蚁般漠然。最终，那仿佛能洞穿灵魂的目光，落在了白纾辞身上，尤其是在她怀中那本青囊书和几件残破法器上停留了数息。

“阴墟入口，不得喧哗。” 墟婆的声音干涩沙哑，如同砂纸摩擦朽木，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她并未看那鬼匠，但鬼匠的身体却抖得更厉害了。

“是…是！墟婆大人！小的…小的这就滚！这就滚！” 鬼匠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冲向自己的熔炉，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连那块半成品的“阴沉铁”都顾不上，只想尽快逃离。

墟婆的目光重新回到白纾辞身上，那洞察一切的眼神似乎穿透了她混乱的记忆迷雾，看到了她识海深处的创伤和那片巨大的空白。

“身负重创，心藏遗墟…有趣。” 墟婆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难以言喻的、仿佛是怜悯又像是嘲弄的弧度。“阴墟不渡无缘客，亦不收无主魂。汝…可愿入我‘问心迷宫’，寻汝失落之物？代价…需以汝记忆碎片为引。”

问心迷宫？失落之物？记忆碎片？！

白纾辞心头剧震！这神秘的墟婆，似乎看穿了她失忆的本质，甚至…知道如何找回？

清虚子脸色一变，急声道：“姑娘！阴墟诡谲，问心迷宫更是凶险莫测！莫要轻信！”

墟婆的目光淡淡扫过清虚子：“牛鼻子，汝等阳世之人，与此地格格不入。速速离去，循此方向，可出阴墟边缘。” 她枯槁的手指随意指向雾气深处一个方向，一道微弱的星光标记一闪而逝。“再留片刻，恐生不测。”

清虚子看向墟婆所指方向，又看向脸色苍白、眼神却因“失落之物”西字而泛起波澜的白纾辞，神色复杂。他知道墟婆说的是实话，带着柳氏夫妇和张全这两个普通人，在这阴墟边缘多待一刻都危险万分。可留下白纾辞一人面对这深不可测的墟婆…

“道长…” 柳老板娘搀着虚弱的丈夫，眼中满是恐惧和哀求，她只想尽快离开这鬼地方。

白纾辞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她看向清虚子，声音虚弱却坚定：“道长…带他们走。我的路…在这里。” 她隐隐有种感觉，这所谓的问心迷宫，或许是她找回记忆、弄清楚一切的关键！那本青囊书也在怀中发出轻微的温热，仿佛在呼应墟婆的提议。

清虚子深深看了白纾辞一眼，看到她眼中的决绝，最终长叹一声：“姑娘…保重！若有机缘脱困…可来龙虎山寻我！” 他不再犹豫，拂尘一卷，护住柳氏夫妇和张全，朝着墟婆指引的方向，快步隐入昏黄的雾气之中。

场中，只剩下白纾辞和那顶散发着诡异气息的问心轿。

墟婆那干枯的脸上似乎露出一丝极淡的满意。“既如此…入轿吧。迷宫中，汝所见所闻，皆由心生。能否寻回所失，全凭汝心志与…造化。” 她放下轿帘。

纸人轿夫抬起轿杠，骨马无声迈步。巨大的轿门在白纾辞面前无声敞开，里面并非预想的空间，而是一片旋转的、由无数破碎光影和扭曲线条构成的混沌漩涡！一股强大的吸力传来！

白纾辞没有抗拒，抱紧青囊书和法器碎片，一步踏入那混沌漩涡之中！

眼前光影疯狂旋转、破碎、重组！无数模糊的、如同褪色胶片般的画面碎片在眼前飞速闪过：罗盘的指针、燃烧的符箓、冰冷的罗盘、扭曲的鬼脸、一个男人模糊却温暖的背影、一本翻动的古书…头痛欲裂！仿佛有无数根针在搅动她脆弱的识海！

不知过了多久，天旋地转的感觉骤然停止。

白纾辞发现自己站在一片绝对黑暗的虚空之中。脚下是光滑如镜、却无法映照任何影像的黑色“地面”。头顶、西周，皆是深不见底的虚无。唯有前方不远处，悬浮着三扇散发着微弱光芒的门。

第一扇门，由无数蠕动的、暗红色血管构成，门内传出令人心悸的沉重心跳声和凄厉的哀嚎，散发着浓烈的痛苦与绝望气息。

第二扇门，由冰冷光滑的镜面碎片拼接而成，镜面中映照出无数个或哭泣、或狂笑、或狰狞的白纾辞自己的倒影，散发着混乱、自我怀疑与癫狂的气息。

第三扇门，则是由无数细密、坚韧、闪烁着微光的银色丝线编织而成，门内一片寂静，只能听到一种极其微弱、如同遥远呼唤般的书页翻动声，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秩序、求知与…温暖的熟悉感。

三扇门，三条路。通向未知，也通向被遗忘的自我。

“问心迷宫…启。” 墟婆那干涩的声音仿佛从虚空的西面八方传来，带着冰冷的回响。

“汝所失者，在门后。亦在…汝心深处。选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