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血火南门

幽州城南，巨大的包铁城门在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里，如同蛰伏的巨兽。城楼上契丹监军府特有的狼头旗在带着腥气的夜风中猎猎作响，巡弋的契丹精骑马蹄铁敲击在条石上的声音，规律而冰冷，带着掌控一切的傲慢。

瓮城深邃的拱券门洞下，阴影浓得化不开。第三块千斤闸石沉重的基座无声地滑开一道缝隙，露出下方三尺深处一个仅容瘦小身躯钻入的孔洞。两名身着“忠顺营”号衣的汉卒，汗流浃背地将最后几块封堵的碎石撬出，一股陈年的土腥和铁锈味扑面而来。他们身后，韩平的心腹家将韩七，紧握着一柄沉重的破甲锤，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眼睛死死盯着那幽深的孔洞深处若隐若现的巨大机括齿轮轮廓。

“就是那里！”韩七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破釜沉舟的嘶哑，“砸！用尽你娘胎里带来的力气砸！砸碎它！”

破甲锤带着沉闷的风声狠狠落下！

铛——！！！

一声震耳欲聋、远超寻常金铁交鸣的巨响，如同沉睡巨兽被惊醒的咆哮，猛地炸裂在瓮城狭窄的空间里！巨大的声浪被拱券反复折射、放大，狠狠撞向西周的城墙！

整个幽州城南，仿佛被这声突如其来的、非自然的巨响按下了静止键。城楼上巡弋的骑兵猛地勒住缰绳，战马惊嘶人立！箭楼里的守军茫然探出头！连远处感圣寺方向那若有若无的、令人心神不宁的邪异低吟，似乎都被这声巨响短暂地压制了一瞬！

“什么声音？！”

“瓮城！瓮城下面传来的！”

“敌袭？！”

“快！下去看看！”

短暂的死寂后，是契丹守军惊怒交加的吼叫和杂乱的脚步声。城楼上的火把疯狂晃动，人影幢幢，迅速向瓮城下方涌来！

“成了没？！”韩七对着洞内嘶吼，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洞内负责砸击的汉子满脸汗水混着灰尘，声音带着狂喜的颤抖：“碎…碎了！齿轮崩了！”

“撤！”韩七一把扯起两人，如同受惊的兔子般向后方的藏兵洞阴影中窜去！

几乎就在他们身影没入黑暗的同一刹那！

轰隆隆隆——！！！

沉闷、巨大、仿佛大地深处传来的痛苦呻吟，骤然从瓮城深处爆发！那声音不是一声，而是连绵不绝的、如同山崩地裂般的滚动！千斤闸！那重逾万钧、一旦落下便是绝路的铁壁，其核心机括被摧毁的连锁反应开始了！巨大的青铜闸链发出不堪重负的、令人牙酸的呻吟和崩裂声！固定闸体的石槽在恐怖的拉力下开始崩碎，碎石簌簌落下！整个瓮城地面都在剧烈颤抖，灰尘弥漫！

“闸！千斤闸要塌了！”

“快跑啊——！”

冲下瓮城查看的契丹兵卒魂飞魄散，尖叫着向后溃退！

轰——！！！！

一声远比之前任何声响都要恐怖的巨响，如同天罚降临！巨大的千斤闸失去了所有束缚，带着毁灭一切的威势，从幽深的门洞顶端轰然坠落！它砸碎了下方来不及逃开的几个契丹士兵，将他们瞬间压成肉泥，溅起的血雾在火把映照下触目惊心！紧接着，沉重的闸体狠狠砸在早己被内部破坏力震得松动的地面上！

咔嚓嚓——！

地面承受不住这瞬间的恐怖冲击，蛛网般的巨大裂痕以落点为中心疯狂蔓延！一块块条石在令人头皮发麻的断裂声中猛然下陷、崩碎！一个巨大的、足有丈余宽的不规则陷坑赫然出现！陷坑下方，露出了幽深的、散发着泥土气息的古老地基，以及…一条被震裂的、通往城外的废弃引水暗渠的缺口！

南门瓮城，这幽州城最坚固的屏障之一，在内部引爆的破坏力下，如同被巨人狠狠踩了一脚，门户洞开！

“城门破了！！”

“杀进去——！！”

瓮城之外，早己如同熔岩般蓄势待发的黑暗中，骤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喊杀声！那不是整齐的军阵冲锋，而是无数压抑到极致的绝望、愤怒和求生欲望混合成的、足以撕裂苍穹的狂潮！

王昭一马当先！赤甲在黑暗中如同一道燃烧的流星！她身后，是如同决堤洪流般汹涌而来的宸武军先锋！更后方，是无数被桑干河粮草化为灰烬、被契丹监军暴行、被感圣寺邪魔传说彻底点燃了最后一丝生机的幽州流民！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手中拿着锄头、木棍、菜刀，甚至是从契丹士兵尸体上夺来的弯刀，眼睛里燃烧着疯狂的光芒，汇成一股毁灭一切的浊浪，疯狂地涌向那个刚刚被砸开的巨大缺口！

“韩德枢反了！汉卒兄弟们！杀契丹狗啊！！”混乱中，不知是谁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声，如同点燃了火药桶的最后火星！

瓮城内，那些本就因监军府当街焚人、韩德枢密令调动而人心惶惶的“忠顺营”汉卒，此刻看到那坠落的千斤闸、崩陷的地面、以及城外汹涌而来的赤甲和狂怒的流民，最后一丝犹豫被彻底碾碎！

“杀——！”无数汉卒红着眼睛，掉转刀口，狠狠砍向身边惊愕的契丹监军和精骑！他们不再是为了军令，而是为了自己的命，为了身后可能被契丹迁怒的家人！一场惨烈至极的、毫无章法的、敌我混杂的绞肉混战，瞬间在瓮城崩裂的废墟上爆发！刀光、血光、惨嚎、怒骂、骨头碎裂声…奏响了幽州陷落的第一章地狱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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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圣寺，石塔地宫。

祭坛顶端，被浓稠邪力包裹的玉玺碎片骤然光芒大盛！仿佛受到外界巨大变故的刺激，那温润的皇道之气猛地向外膨胀，试图挣脱束缚！缠绕其上的怨魂黑气发出凄厉的尖啸，被灼烧得滋滋作响！

盘坐祭坛下的兀欲，青铜面具下两点惨绿的火焰陡然暴涨！整个地宫如同冰窟的温度骤降，空气中凝结出细碎的黑色冰晶！

“蝼蚁！安敢坏吾主大事！”他喉咙里发出非人的咆哮，饱含着被冒犯的狂怒！桑干河粮草被焚，流民失控，南门巨震…这一切带来的混乱、恐惧、绝望和冲天的血气，如同无数道无形的丝线，疯狂地涌入地宫，涌入他的身体，却被那骤然爆发的玉玺碎片龙气所干扰、排斥！他汲取怨力的过程被强行打断，甚至遭到了反噬！

那股汇聚了数十万幽州生灵负面情绪的力量在他体内剧烈冲突、沸腾！他覆盖着黑袍的身体猛地膨胀了一圈，又诡异地收缩，青铜面具下渗出粘稠的、散发着恶臭的黑血！他强行压制着体内翻江倒海般的邪力反噬，惨绿的火焰眸子穿透重重石壁，死死锁定南门方向那冲天的血气与混乱的杀意！

“韩…德…枢！”每一个字都带着刻骨的怨毒，如同来自九幽的诅咒。他猛地抬起枯爪般的手，对着虚空一抓！

地宫深处，那些被囚禁在暗影角落里的、扭曲痛苦的身影中，一个穿着残破宫装、面容苍白浮肿、眼神空洞麻木的女子，被无形的力量猛地拽了出来！她的身体剧烈地抽搐着，腹部诡异地高高隆起，散发出浓郁得令人作呕的阴寒死气！无数细密的、如同黑色血管般的怨气丝线从她隆起的腹部延伸出来，连接着地宫的地面和墙壁，仿佛她就是这邪魔巢穴孕育的一个可怖胎盘！

“去…撕碎…那些…叛徒…”兀欲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充满了疲惫和狂躁的杀意。他手指一弹，一点惨绿的魂火没入那宫装女子的眉心。

女子空洞的双眼瞬间爆发出怨毒无比的惨绿光芒！她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利长啸，身体如同没有重量般飘起，裹挟着浓烈的死气和无数若隐若现、痛苦哀嚎的怨魂虚影，化作一道惨绿色的鬼魅流光，顺着石塔的通道，向着南门杀声震天的方向激射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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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门瓮城，己成修罗屠场。

王昭的赤甲如同烧红的烙铁，在混乱的敌群中犁开一道血肉胡同。她的长槊每一次挥出，都带起大蓬血雨和碎裂的骨甲。但契丹精骑的悍勇远超想象，监军府的军官更是红了眼，组织起一波波疯狂的反扑，试图堵住那个越来越大的缺口。汉卒的倒戈虽然造成了巨大混乱，但仓促间难以形成有效力量，反而被契丹人的疯狂反扑杀得节节后退，尸体和流民的尸骸混杂在一起，几乎堵塞了通道。

“顶住！给老子顶住！”一名契丹万夫长状若疯虎，挥舞着沉重的狼牙棒，将一名倒戈的汉军校尉连人带甲砸成肉泥，嘶声咆哮，“杀光这些叛乱的汉狗！援兵马上就到！”

就在这胶着惨烈、宸武军和流民被暂时压制在缺口边缘的危急关头！

一道惨绿、阴冷、带着无尽怨毒气息的流光，如同来自地狱的彗星，以肉眼难辨的速度，猛地撞入瓮城战场！

绿光落地，显露出那宫装女子惨白浮肿、腹部高隆的恐怖身影！她双臂张开，喉咙里发出非人的、饱含着无尽痛苦的尖啸！

嗡——！

一股肉眼可见的惨绿色怨念冲击波，如同涟漪般猛地扩散开来！

首当其冲的数十名正在与契丹人厮杀的汉卒和流民，动作瞬间僵首！他们脸上的表情凝固在惊愕、愤怒或恐惧上，眼神却迅速被惨绿的光芒充斥，随即变得空洞麻木！紧接着，他们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败、浮肿，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口鼻眼耳中渗出黑色的污血！短短数息之间，这些活生生的人，竟如同被抽干了所有生机和灵魂，变成了一具具散发着浓烈死气、动作僵硬却力大无穷的——行尸！

这些新生的行尸发出嗬嗬的怪叫，掉转僵硬的头颅，不再攻击契丹人，而是疯狂地扑向身边最近的活人！无论是汉卒、流民，还是稍远处的宸武军士兵！它们力大无穷，不知疼痛，指甲乌黑锋利，撕咬抓挠，瞬间在混乱的战场上制造出更大的恐慌和混乱！原本就摇摇欲坠的汉卒阵线，在这些由己方袍泽突变而成的恐怖怪物的冲击下，彻底崩溃！

“妖…妖怪！！”

“是感圣寺的邪魔！邪魔出来了！！”

恐惧如同瘟疫般蔓延，缺口处的攻势瞬间瓦解！流民哭嚎着向后奔逃，甚至冲乱了宸武军先锋的阵脚！

“稳住！！”王昭厉声高喝，一槊将扑到面前的一具行尸头颅砸碎，腥臭的黑血溅了她一脸。她眼中燃烧着怒火，却也带着一丝惊悸。这邪魔手段，远超常理！

那宫装女子——周娥皇的姐姐，或者说她怨魂与邪力催生的恐怖傀儡——悬浮在混乱战场的半空，惨绿的眸子毫无感情地扫视着下方如同炼狱般的景象。她腹部那巨大的隆起蠕动着，散发出更浓烈的死气，似乎在酝酿着更可怕的东西。她缓缓抬起浮肿的手，指向王昭所在的核心方向，干裂的嘴唇无声地开合，仿佛在召唤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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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圣寺石塔地宫入口。

一道月白色的身影，如同无视了空间的距离，在石塔投下的阴影中悄然凝实。霓凰到了。

她怀中抱着的长剑，此刻剑鞘上流转着温润而内敛的、如同初生晨曦般的微光。她抬起头，清冷的眸子望向石塔最高层那散发着浓郁邪力波动的方向，里面没有丝毫恐惧，只有一片冰封般的沉静，以及沉静之下，那即将喷薄而出的、足以斩断一切邪祟的“止戈真意”。

塔内，隐隐传来兀欲压抑着痛苦与狂怒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以及玉玺碎片不甘被压制、持续发出的嗡鸣。塔外，是南门方向传来的震天杀声、绝望哭嚎，以及那一道冲天而起的、充满了怨毒与不祥的惨绿光柱。

她的脚步，无声地踏上了通往那终极邪魔巢穴的石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