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五百年铸兵为囚，终得万神饲妖录

炼器峰主峰之巅的净室，离楼僵立在原地，浑身血液仿佛都己冻结，大脑被“老李头就是峰主，峰主就是神秘元婴”这个极度荒谬又极度恐怖的事实冲击得一片混沌。恐惧、愤怒、被至亲背叛的剧痛，如同无数毒蛇噬咬着他的心脏，让他几乎窒息。

青铜面具下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老李头，或者说，炼器峰峰主李千渡却异常平静。他深邃的目光扫过离楼惨白如纸、写满惊骇与恨意的脸，没有解释，没有威压，只是如同在黑石镇铁匠铺里无数个平常的午后那样，指了指净室角落一个同样朴素的蒲团。

“坐。” 他的声音透过那张真实的脸传来，少了青铜面具的金属质感，却依旧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离楼没动，身体因极致的情绪而微微颤抖，眼神死死盯着对方，仿佛要穿透那副皮囊，看清里面究竟是人是魔。

李千渡也不强求，自顾自走到一旁。那里竟放着一个与这清冷净室格格不入的油纸包。他熟练地解开纸包，露出几块烤得焦黄、散发着熟悉甜香的点心：桃源斋的小桃酥。

离楼瞳孔猛地一缩，这是他在黑石镇时，老李头偶尔去镇上赶集会给他带回来的，是他那段灰暗岁月里为数不多的甜味慰藉。

李千渡将桃酥放在离楼面前的矮几上，又不知从何处取出一套素雅的茶具，动作行云流水地沏起茶来。茶香清冽，很快弥漫在冰冷的空气中，他倒了一杯，推到离楼那边。

“尝尝，还是老铺子的小桃酥，你最爱吃的。” 他的语气平淡得如同在唠家常。

这过于正常的举动，反而让离楼胸中的怒火如同被浇了油，轰然爆发！

他猛地抬起头，赤红的眼中燃烧着被愚弄的屈辱和疯狂的恨意，声音嘶哑如刀刮：“够了！峰主大人！堂堂元婴尊者，崇机宗炼器峰主！你很闲吗？闲到跑到凡间，陪一个修为尽失、如同烂泥的废人，打了快半年的铁？！看着我像条野狗一样苟延残喘，一次次失败，是不是很有趣？看着我为了你一句话，在秘境里九死一生，差点被蛇妖撕碎，是不是更痛快？你到底想干什么！”

离楼的质问如同疾风骤雨，在净室中回荡，带着血泪的控诉。他死死盯着李千渡，想从那张平静的脸上找出一丝破绽，一丝愧疚，或者一丝嘲弄。

李千渡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抿了一口。他的动作依旧沉稳，仿佛离楼那足以撕裂心肺的控诉只是微风拂过。

“凡间铁匠铺的老李头，确实是我。” 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不过是一缕寄托了部分记忆和性情，修为也压制在凡人层次的分魂罢了。”

离楼冷笑一声心道：也是啊，一个凡人铁匠哪里懂得那么多炼器技巧，还能拿出长老令牌。其实自己早就发现了他的不对劲之处，只是内心不愿承认罢了。

“本座李千渡，是崇机宗炼器峰峰主，亦是千年前，随开宗祖师一同在此地开宗立派的长老之一。”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净室的墙壁，望向了遥远的过去，“后因一场变故，境界跌落，心灰意冷，便不再过问宗门俗务，只一心沉浸于炼器之道。这炼器峰，便是本座的道场，亦是崇机宗七峰之首。”

炼器峰主！开宗长老！千年老怪！这些身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离楼心头，让他呼吸一窒。地位之高，远超他之前的想象！可这更让他无法理解！如此人物，为何要费尽心机，化身凡人，接近他这个被放逐的废物？

李千渡放下茶杯，目光重新落在离楼身上，那眼神复杂难明，有审视，有探究，甚至…有一丝离楼无法理解的、近乎悲悯的沉重。

“坐下，离楼。”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疲惫，“收起你的恨意和恐惧，至少现在，听我把一个故事讲完。一个关于一个无法被兵神眷顾的炼器师，如何活了近五百年的故事。听完，或许你就能明白一些事情。”

离楼胸膛剧烈起伏，理智告诉他这可能是陷阱，是对方瓦解他心防的手段。但那股强烈到几乎要将他吞噬的疑惑，最终压倒了愤怒。他如同泄了气的皮球，带着满身的疲惫和伤痛，重重地跌坐在蒲团上。他没有碰桃酥，也没有喝茶，只是死死盯着李千渡，像一头受伤的幼兽，戒备而绝望。

李千渡似乎并不在意，他缓缓开口，声音如同在叙述一段尘封的古史：

“年轻时，我李千渡也曾意气风发。空有一腔热血，痴迷于炼器之道。我坚信，器物有灵，以心铸之，必能沟通天地，引动兵神青睐。” 他自嘲地笑了笑，那笑容在深刻的皱纹里显得格外苦涩，“然而，现实给了我无情的耳光。无论我多么用心，耗费多少珍稀材料，铸造出多么精妙绝伦的法器胚胎…当试图以其沟通兵神时，无一例外，全部失败！不停的失败！就像当时的你一样。”

他的眼神变得悠远，仿佛回到了那段充满挫败的岁月：“一次，两次…十次…百次…眼看着别人用着远不如我铸造的法器，轻易沟通兵神，修为精进，连连突破…而我，无论自身如何修炼，修为永远卡在练气九层，寸步难进！练气期寿元最高不过二百年，我眼睁睁看着自己一天天衰老，灵力在经脉中如同迟滞的淤泥，死亡的阴影如同跗骨之蛆，日夜啃噬。那种绝望…离楼，你能想象吗？毕生所爱，毕生所求，皆成镜花水月，只能等待腐朽成灰。”

净室中一片寂静，只有李千渡低沉的声音回荡。离楼紧握的拳头不知不觉松开了些许，对方的绝望感同身受，让他想起了自己在黑石镇那段灵根枯竭、如同废人的日子。

“但奇怪的是，” 李千渡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我活了很久，远超普通练气修士的极限。一百年…两百年…五百年…我的身体虽然苍老，气血衰败，但…就是不死！仿佛有一股不属于我的、悠长而坚韧的生命力在支撑着我这具腐朽的躯壳。”

他抬起自己那双布满厚茧、骨节粗大、如同老树根般的手掌，仔细端详着：“疑惑，恐惧，最终化为疯狂的好奇。我开始用这从老天那偷来的漫长寿命，查阅宗门秘库、搜寻散落遗迹、甚至不惜代价换取那些被斥为异端邪说的古籍孤本。我想知道，我为何不被兵神眷顾？我又为何能活这么久？”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洞悉真相后的沉重：“终于…在一个早己被时光掩埋的上古遗迹最深处，在无数以古妖文和早己失传的灵篆刻写的残破壁画与石碑中…我找到了答案。一个足以颠覆整个下灵界、不，或许是颠覆所有依赖兵神契约修真的…惊天秘密！”

李千渡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如刀，仿佛穿透了净室的屋顶，首视那冥冥中存在的、被亿万修士膜拜的“兵神”体系！

“真相是…” 他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重量，狠狠砸在离楼的心上，“所有与兵神签契的修士并非兵神的眷顾者！所谓的恩赐与神眷都是它们钓鱼用的鱼饵！”

“我们是…它们的‘食粮’！”

“所谓兵神契约，本质上，是一个庞大、精密、延续了不知多少万年的…饲妖系统！”

李千渡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洞穿万古的残酷：

“那些高高在上的“兵神”，根本不是什么赐予力量的恩主！它们，是依靠吞噬修士魂魄本源而存在的…‘妖神’！契约，就是它们插入修士魂魄深处的吸管！每一次借助兵神之力修炼、战斗，每一次本命法器进阶时，兵神符印的赐福，都是在加速抽取修士最核心的魂魄本源，滋养那些贪婪的‘神’！”

“而我啊。” 他指了指自己，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悲哀与讽刺的奇异表情，“之所以无法签契，之所以能活这么久…是因为我的血脉里，流淌着二分之一的…妖族血脉！我的魂魄本源，带着人与妖掺杂的气味，被那些自诩纯净高贵的‘兵神’所厌恶、排斥！它们不屑于食用我这等劣等的食粮！但也正因为这被排斥的妖血，赋予了我远超同阶人族修士的悠长寿元！讽刺吗？不被当做食物，反而成了我能活下来、窥见这血淋淋真相的关键！”

他看向离楼，眼神复杂难明：“离楼，你明白了吗？所谓的兵神眷顾，不过是一张华丽的卖身契！修士毕生苦修，呕心沥血，最终不过是在为那些看不见的‘妖神’们，提供更精纯、更美味的魂食！境界越高，魂魄越强，食物的品级就越高！首至…飞升至所谓的上界，被彻底吸干！！”

“这，就是我从那处遗迹中带回来的…《万神饲妖录》壁画拓本中所记载的真相！他们这些“妖神”的肉体被上古时期的修罗圣体所斩杀，但魂魄却占据了下灵界的修炼体系与大部分灵气，意图献祭所有签契修士复活。而像你这样的“修罗圣体”便是它们的天敌！”

轰——！

李千渡的话语，如同亿万道灭世神雷，在离楼的脑海中疯狂炸响！他构筑了许久的认知，在这一刻，被彻底颠覆、粉碎！

兵神契约…是饲妖？修士…是食粮？！

离楼脸色瞬间惨白如金纸，只有无尽的冰冷和恐惧，如同最深沉的黑暗，将他彻底吞噬。净室之中，只剩下他粗重绝望的喘息，以及李千渡那双洞悉一切、沉重如渊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