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光织锦录3

“嬷嬷，这鹿汤可要熬得浓些，侯爷最爱这口。”明檀站在厨房门口，白瓷碗里盛着刚尝过的汤汁，眉头微蹙，“再添两片姜片，去去寒气。”

绿萼擦着汗从灶台前抬头：“姑娘放心，奴婢盯着火呢。倒是您，一早就忙前忙后，快歇着吧。”

明檀笑着摇头，指尖轻抚过碗沿：“父亲常年在军营，难得归家，总想着让他吃顿热乎的。”话音未落，院外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叫嚷：“这是什么破规矩？偏门进府？当我明楚是见不得人的东西？”

柳姨娘慌忙捂住女儿的嘴：“小祖宗，小声些！侯爷就要回来了……”

“让开！”明楚一把推开母亲，绣鞋重重踩在青石板上，“我倒要问问，凭什么明檀那丫头能走正门，我就得灰溜溜地钻偏门？”

正在修剪花枝的嬷嬷闻声赶来，福了福身：“二小姐，这是府里的老例儿，侧室……”

“老例儿？”明楚冷笑一声，胭脂红的指甲几乎戳到嬷嬷鼻尖，“明檀不也是庶出？她怎么就能……”

“楚儿！”柳姨娘脸色煞白，“还不住口！”

屋内，明檀将最后一道菜摆上餐桌，耳尖捕捉到院中的动静。她转头看向绿萼：“去看看，出什么事了？”

片刻后，绿萼匆匆返回：“是二小姐，因为走偏门的事在和嬷嬷争执。”

明檀用帕子擦了擦手，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该来的总会来。”

正说着，明亭远的脚步声己经传来。明檀立刻迎出去，福了福身：“父亲。”

明亭远目光扫过女儿，微微颔首：“瘦了。”

明檀眼眶一热，却只是笑道：“父亲才是，眼角的皱纹又深了些。”她上前接过明亭远的披风，“快些用膳吧，都是您爱吃的。”

家宴上，明檀将盛着鹿汤的玉碗推到明亭远面前：“父亲尝尝，这次火候应该正好。”

明亭远尝了一口，眼底难得浮现笑意：“和你母亲当年的手艺有得一拼。”

“哼！”明楚突然将筷子重重拍在桌上，“一桌子都是别人爱吃的，就没有一道合我口味的？”

明檀正要开口，明楚己经捂着心口，眼泪汪汪地看向明亭远：“女儿跟着母亲在外漂泊，好不容易回趟家，连顿舒心饭都吃不上……”

“二小姐，您的菜这就来。”丫鬟们鱼贯而入，端上明楚最爱吃的蟹粉狮子头、桂花糖藕。

明楚的脸色瞬间僵住。明檀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前些日子听厨房说，妹妹爱吃江南菜，特意吩咐准备的。”她转头看向柳姨娘，“姨娘许久没回府，也尝尝？”

柳姨娘刚要坐下，明檀又道：“对了，嬷嬷，阿娘的碗筷备好了吗？”

众人皆是一愣。明檀看着空着的主位，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虽然母亲己经去了，但每日家宴，这个位置总要留着。”

柳姨娘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她方才竟不知不觉坐在了本该属于正室的位置上。她慌忙起身，垂首站在一旁：“是妾身疏忽了……”

明檀目光扫过众人，语气淡淡：“京城不比军营，规矩更要守好。侯府的颜面，容不得半点差错。”她看向明楚，“妹妹教训下人，本是分内之事，可嬷嬷跟随父亲多年，形同长辈，这般折辱……”

“不过是个下人！”明楚涨红着脸打断，“难不成还教训不得了？”

明亭远猛地将筷子拍在桌上：“住口！檀儿说得对，你身为长姐，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明楚咬着唇，眼眶泛起泪花。正在这时，明檀的贴身丫鬟匆匆赶来，在她耳边低语几句。明檀脸色微变，起身道：“父亲，江公子派人送来了消息。”

牢房内，火把将墙壁照得通红。明亭远一脚踹在跪在地上的男子身上：“畜生！竟敢害檀儿！”

那男子被铁链勒得满脸是血，却仍嘴硬：“侯爷息怒……小人也是奉命行事……”

“奉谁的命？”明亭远抽出佩剑，剑尖抵在对方咽喉。

“梁、梁国公……”

明亭远浑身杀气：“好个梁子宣！”他转头看向明檀，“走，去梁国公府！”

梁国公府正厅，梁子宣端着茶盏，慢条斯理道：“侯爷这是何意？两家婚约早定，如今贸然退婚，传出去……”

“梁国公不必拿名声要挟。”明亭远将一份文书甩在桌上，“珠儿和孩子的事，本侯己经知晓。梁子宣，你敢算计我女儿，就别怪我不念旧情！”

梁子宣的手猛地一抖，茶水泼在衣襟上：“你、你胡说！”

明檀上前一步，目光冷冽：“梁公子，当初在湖边推我入水的人，己经招认了。”她从袖中取出一封信，“还有这封，宿文淳写给你的密信，谋划如何除掉珠儿，好让我顺利嫁入梁府……”

梁子宣脸色煞白，踉跄后退：“不可能……不可能……”

明亭远冷哼一声：“明日，本侯就会上奏陛下，亲自为檀儿解除婚约！”他转身看向女儿，目光难得柔和，“檀儿，委屈你了。”

明檀摇头，目光坚定：“父亲，女儿从未怕过。只是这桩婚事牵扯太多，如今真相大白，也算还了珠儿一个公道。”

夜色渐深，明檀站在窗前，望着天边明月。绿萼端来一盏安神茶：“姑娘，江公子说，孩子在他那里一切安好。”

明檀接过茶杯，热气氤氲中，浮现出珠儿含泪托付的模样。她轻轻叹了口气：“但愿这一切，都能早日结束。”

话音未落，窗外突然传来瓦片轻响。明檀手腕微动，茶盏稳稳搁在窗台，指尖己扣住袖中软剑：“出来吧。”

黑影从檐角跃下，玄色劲装沾满夜露，面罩下露出的眼尾处，暗红蝶形刺青若隐若现。绿萼惊呼一声挡在明檀身前，却被她轻轻推开。

“暗卫营的人，来我靖安侯府何事？”明檀目光如电，落在对方腰间半露的令牌上。

黑衣人单膝跪地，声音低沉：“姑娘当年在江南救下的苏三，托小人带句话——‘棋局将乱，当心落子人’。”说罢，他抛出一枚刻着莲花纹的玉佩，转瞬消失在夜色中。

绿萼捡起玉佩，声音发颤：“这...这不是夫人留给您的信物吗？”

明檀着玉佩上的纹路，想起十年前那个暴雨夜。母亲临终前将玉佩塞进她手中，说若遇到刻着相同莲花纹的人，便是可托付性命的帮手。她突然攥紧玉佩，转身吩咐：“备马，我要去见江绪。”

侯府后门，明檀翻身跃上黑马，却见一道白影拦在巷口。月光下，明楚抱着琵琶倚在墙边，珠翠在夜风中叮当作响：“妹妹这是要去哪？深夜私会情郎，传出去可不好听。”

“让开。”明檀勒住缰绳，语气冰冷。

明楚轻笑一声，拨弄琴弦：“父亲刚退了梁国公的婚事，妹妹就迫不及待投向江绪的怀抱？”她突然凑近，压低声音，“你以为江绪真的只是为了帮你？别忘了，他可是手握二十万铁骑的镇北王...”

明檀猛地抽出软剑，剑尖抵住明楚咽喉：“你还知道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明楚娇笑着后退，琵琶弦“铮”地一声绷断，“不过妹妹最好小心些，有些人表面温文尔雅，实则...”她故意拖长尾音，转身摇曳着走远。

镇北王府书房，江绪握着密报，眉头紧皱。案头摆着几封书信，皆是宿文淳与朝中大臣往来的密信。听到脚步声，他头也不抬：“我让你查的事，可有眉目？”

“王爷，苏三的人送来消息，当年夫人之死...”暗卫的话被突然闯入的明檀打断。

“江绪！”明檀甩下玉佩，“暗卫营为何会知道我母亲的事？”

江绪目光扫过玉佩，神色微变。他挥退暗卫，起身倒了两杯茶：“坐下说。”见明檀仍警惕地站着，他轻叹一声，“当年你母亲，确实与暗卫营有些渊源。”

明檀瞳孔骤缩：“什么意思？”

“令堂曾是先帝的暗卫首领，为护你平安，才隐姓埋名嫁给侯爷。”江绪转动着茶杯，“但有些人，始终没放过她。”

“是梁国公？还是...”明檀握紧拳头。

“都有可能。”江绪将密信推到她面前，“宿文淳背后的势力错综复杂，梁国公不过是其中一枚棋子。而你，才是他们最大的忌惮。”

明檀翻开密信，看到“明檀必须除之”的字迹时，浑身发冷。她突然想起珠儿早产那晚，杀手用的正是暗卫营失传己久的锁喉手。

“江绪，珠儿的孩子...”

“在我这里很安全。”江绪打断她，“但宿文淳不会善罢甘休。他己经开始散播谣言，说你未婚先孕，败坏侯府名声。”

明檀冷笑：“果然好手段。不过他们忘了，我还有一样东西。”她从怀中掏出一枚刻着“梁”字的印章，正是那日在杀手身上搜到的，“有这个，梁子宣就别想全身而退。”

江绪挑眉：“看来你早有准备。”

“从被推下水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这场仗迟早要打。”明檀将印章收好，“只是我没想到，会牵扯到母亲的事。”

这时，门外传来急促脚步声。绿萼满头大汗冲进来：“姑娘，不好了！柳姨娘带着人去了珠儿的院子，说要抓‘狐媚子’！”

明檀脸色骤变，起身要走，却被江绪拦住：“我和你一起去。”

靖安侯府后院，柳姨娘举着灯笼，身后跟着一群婆子丫鬟。珠儿蜷缩在角落，脸色苍白如纸：“柳姨娘，求求你...放过孩子...”

“放过你？”柳姨娘扯住珠儿的头发，“你勾引梁公子，害得檀儿被退婚，今天我非...”

“住手！”明檀的声音冷得像冰。她大步上前，一把推开柳姨娘，“谁给你的胆子，敢动我靖安侯府的人？”

柳姨娘踉跄后退，尖声道：“她是个不知廉耻的贱...”

“啪！”明檀一巴掌甩在她脸上，“再敢说一个字，我就让你滚出侯府！”

柳姨娘捂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明檀。这时，明亭远的声音从院外传来：“这是怎么回事？”

明檀转身行礼，目光坚定：“父亲，有人想对珠儿不利。她怀着梁家的骨肉，若是出了事，我们侯府...”

“住口！”柳姨娘突然尖叫，“她肚子里的孩子根本不是梁公子的！我有证人！”她招手唤来一个小厮，“你说，她和哪个野男人...”

“够了！”江绪上前一步，周身气势压得众人喘不过气，“本王亲自验过，孩子的确是梁子宣的。”他看向明亭远，“侯爷，此事恐怕另有蹊跷。”

明亭远盯着柳姨娘煞白的脸，突然冷笑：“柳氏，你最好给本侯一个合理的解释。”

柳姨娘双腿一软，瘫倒在地。她死死盯着明檀，眼中满是怨毒：“都是你...若不是你，我女儿早就...”

“早就怎样？顶替我嫁给梁子宣？”明檀蹲下身，与她平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和宿文淳的交易？”

柳姨娘瞳孔骤缩：“你...你怎么...”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明檀起身整理衣袖，“父亲，女儿建议彻查此事，说不定能牵出更多大鱼。”

明亭远看着女儿，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好，就按你说的办。”他转头吩咐管家，“将柳氏关入柴房，没有本侯命令，任何人不得探视。”

夜深了，明檀站在珠儿房外，听着屋内婴儿的啼哭声，心中五味杂陈。江绪走到她身边：“接下来有何打算？”

“宿文淳一日不除，就永无宁日。”明檀握紧腰间软剑，“我要让他为母亲的死，付出代价。”

江绪看着她坚定的侧脸，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需要帮忙，随时开口。”

月光洒在两人身上，将影子拉得很长。远处，明楚站在廊下，望着他们的背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暗处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