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辣宴惊鸿，魅影吐真 章 未命名草稿

门轴发出“吱呀”一声轻响，仿佛呻吟着推开了一个未知的漩涡。

门外的景象瞬间涌入眼帘。

夕阳熔金，给残破的院落镀上一层暖色，却丝毫化不开门口那人带来的无形寒意与…令人屏息的压迫感。

她身着一袭烟霞色的云锦长裙，那料子华美得如同流动的晚霞，在暮色中泛着柔和的光泽。裙摆上以极细的银线绣着繁复的缠枝莲纹，行动间暗香浮动，莲影摇曳。外罩一件薄如蝉翼的月白纱衣，更添几分出尘的飘逸。乌黑如墨的秀发挽成一个慵懒的堕马髻，只斜斜簪了一支通体莹润、毫无杂质的羊脂白玉簪，简约至极，却贵气逼人。

面容并非绝顶惊艳，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风情。眉如远山含黛，眼似秋水横波，流转间顾盼生辉，带着天生的慵懒与仿佛洞悉一切的从容。此刻，她红润的唇角正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那笑容温婉，眼神深处却如同古井深潭，幽不见底。她手中轻摇着一柄小巧的象牙柄团扇，扇面上绘着几茎疏淡的墨兰，更衬得她气质高华。

在她身后半步，垂手侍立着一个身材高大、面无表情的灰衣汉子。那人穿着毫不起眼的灰布短打，面容普通得丢进人堆里就找不出来，但眼神锐利如鹰，站姿沉稳如山，周身散发着一种内敛而危险的气息。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在门开的瞬间就精准地锁定了门内最具有威胁性的目标——握着骨棒、肌肉紧绷的石头。

仅仅是一个眼神的对峙，石头后背的汗毛瞬间炸起！那是一种被猛兽盯上的本能恐惧，握着骨棒的手指关节都因用力而发白。他能感觉到，这灰衣汉子手上的人命，绝对不少！

陈小串的心脏也在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城西街头的惊鸿一瞥，与眼前这张慵懒带笑的脸重合在一起。那翡翠镯子！那金丝火焰！她就这样施施然地站在了他家被火烧得焦黑的门口！

“贵客…里面请。”陈小串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侧身让开道路，声音努力维持着平稳，却还是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他飞快地扫了一眼苏半夏藏药箱的方向，还好，药箱己经合拢放在角落。

玉夫人（陈小串在心里默默给她安上了这个代号）眼波流转，视线在陈小串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目光仿佛带着穿透力，将他竭力掩饰的紧张尽收眼底。她并未点破，只是唇角的笑意似乎深了一分，仪态万方地抬步，跨过了那道残留着焦痕的门槛。

灰衣汉子紧随其后，如同一个无声的影子。他经过石头身边时，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但那冰冷的眼神却让石头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凝滞了几分，握着骨棒的手心全是冷汗。

“地方是简陋了些，”玉夫人环视着被大火肆虐后尚未完全清理干净、还弥漫着焦糊味和药草味的后院，团扇在鼻尖轻轻扇动了两下，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遗憾，却并无鄙夷，“不过嘛，这烟火气，倒也别致。”她的目光在角落的药炉、苏半夏身上以及木板床上昏迷的柳青处掠过，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探究。

“小店遭了无妄之灾，让夫人见笑了。”陈小串硬着头皮接话，一边飞快地给石头使眼色，让他把柳青床边沾血的布巾和散落的药渣收拾一下，“夫人方才说…想吃串儿？小店刚遭了火，新鲜的肉食一时短缺，怕是要怠慢夫人了。”他试图推脱，只想尽快把这尊瘟神送走。

“哦？无妨。”玉夫人仿佛没听懂他的推拒，自顾自地在石头刚刚搬过来的一张还算完好的小马扎上优雅落座，烟霞色的裙摆铺开，与这满院狼藉格格不入，“闻香而至，讲究的就是一个缘分。有什么就烤什么，不拘荤素。倒是这味道…”她微微侧头，似乎在空气中捕捉着什么，“除了烟火焦糊，似乎还有一股…极清冽的草木生气，颇为独特，不知是何物所发？”她含笑的目光，若有若无地飘向院中那片被石头严密守护、刚刚冒出一点嫩绿新芽的角落——那是灵根涅槃后重新扎根的地方！

陈小串和苏半夏的心同时猛地一沉！这女人的鼻子也太毒了！灵根幼苗的气息极其微弱，竟也被她捕捉到了！

“啊？草木生气？”陈小串脸上立刻堆起茫然又带点市井小贩特有的狡黠笑容，搓着手，“夫人您真会说笑！咱这破院子刚被火燎过，除了烧糊的木头味儿和药味儿，还能有啥？要说草木生气，墙角那几根刚冒头的野草算不算？石头，赶紧去拔了，别碍了贵客的眼！”他故意大声吆喝，想把话题岔开。

石头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作势就要朝那灵根幼苗扑过去。

“慢着。”玉夫人团扇轻轻一点，阻止了石头的动作，她看着陈小串，眼中笑意更深，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小掌柜倒是伶俐。罢了罢了，野草也是生机，留着吧。奴家是真饿了，不拘什么，快些弄点吃的来，这肚子里的馋虫，可都被贵店的‘奇香’勾出来了。”

她将“奇香”二字咬得略重，目光在陈小串和苏半夏脸上转了一圈，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

话说到这份上，再推脱就是明着得罪了。陈小串知道躲不过去，只能咬牙应下：“夫人稍候，马上就好！石头！去地窖里看看还有什么能烤的！半夏，搭把手！”他一边喊着，一边拉着苏半夏快步走向临时搭建的、同样被熏得漆黑的露天小烤炉。

“怎么办？”苏半夏借着搬炭的掩护，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焦急，“她绝对发现了什么！那灵根幼苗…”

“兵来将挡！”陈小串眼神发狠，动作麻利地生火，炭火噼啪作响，映着他紧绷的侧脸，“先把她应付走！她想吃串？行！老子让她吃个‘痛快’！”

地窖里幸存的食材实在有限。石头翻腾半天，只找出几根还算水灵的白萝卜、几颗土豆、一把干瘪的野山菇，还有一块冻得硬邦邦、品相不佳的羊肋排——那是原本打算熬汤的边角料。

“就这些了，串哥！”石头瓮声瓮气地把东西搬上来。

陈小串目光扫过那几样东西，最后落在那块布满筋膜、看着就柴硬的羊肋排上，嘴角勾起一丝带着狠劲儿的弧度：“够了！”

他抽出随身的短刀，动作快得几乎带出残影。剔骨，削肉，将那羊肋排上仅有的、带着厚厚脂肪和筋膜的边角肉飞快地片成薄片。肉片边缘带着焦黑的灼痕，那是被火燎过的印记，此刻反倒成了独特的“花纹”。他随手拿起几根刚削尖的竹签，也不顾上面是否还带着毛刺，粗暴地将那薄薄的、带着焦痕的羊肉片串了上去。每串只串了可怜巴巴的三西片肉，看着就寒酸。

“串哥…这…能行吗？”石头看着那卖相极差的肉串，有些发憷。

“少废话！看我的！”陈小串眼神一厉。他抓起旁边一个粗陶罐——那是苏半夏之前用来装茱萸粉的，后来因为太呛人差点被扔掉，里面还剩着厚厚一层沉淀的、颜色暗红发黑的辛辣粉末。他毫不吝啬地抄起一把，狠狠地、反复地揉搓在那些瘦巴巴的羊肉片上！暗红的粉末几乎将肉片本身的颜色完全覆盖，散发出一种极其霸道的、带着焦糊味的刺鼻辛辣！

这还不够！他又从另一个小罐子里挖出厚厚一层粗盐粒，同样粗暴地撒上去！盐粒混合着暗红的辣粉，黏在肉片和竹签上，看着就让人舌头发麻！

“火候！”陈小串低喝一声，将这几串“精心炮制”的肉串猛地拍在烧得正旺的炭火上！

“滋啦——！！！”

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白烟瞬间爆起！那不是寻常烤肉的油烟气，而是辣椒粉、盐粒、羊肉焦糊筋膜被烈火猛炙后混合产生的、带着强烈刺激性的辛辣浓烟！如同一条暴怒的白色恶龙，张牙舞爪地扑向坐在不远处的玉夫人！

“咳咳！”饶是那灰衣汉子反应极快，一个闪身挡在玉夫人身前，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浓烟呛得闷哼一声，眼中寒光暴射！

玉夫人也被这兜头盖脸的辛辣浓烟熏得黛眉微蹙，用团扇连连扇动。她身后的护卫更是如临大敌，手己经按在了腰间的短刃上。

烟雾稍散，露出烤架上那几串“杰作”。羊肉片边缘己经焦黑卷曲，中心却透着诡异的粉红，厚厚一层暗红辣椒粉和粗盐粒被炭火烤得滋滋作响，散发出一种混合了焦糊、咸腥、以及足以让常人灵魂出窍的霸道辛辣气息！这味道，别说吃了，闻着就感觉喉咙和眼睛在燃烧！

“奇香一串，特供贵客——‘鬼见愁’！”陈小串用两根粗树枝夹起一串还在滋滋冒烟的“鬼见愁”，脸上堆起极其“真诚”甚至带着点“献宝”意味的笑容，隔着几步远，朝玉夫人递了过去。那串上的辣椒粉簌簌往下掉，仿佛撒着致命的毒药。

“请夫人品鉴！小店遭了火，好肉实在没了，就这点压箱底的‘硬货’，最能体现咱奇香居的本味！保管您吃了一串，终生难忘！”他笑得露出一口白牙，眼神却紧紧盯着玉夫人的反应。来啊！尝尝这加了料的“热情”！看你还能不能保持那副高高在上的慵懒姿态！

灰衣汉子脸色阴沉，上前一步就要阻拦。这玩意儿看着就不像能吃的东西！

玉夫人却轻轻抬了抬手，制止了护卫的动作。她看着陈小串手中那串卖相狰狞、气味恐怖的“鬼见愁”，再看看陈小串那张写满了“淳朴”与“期待”的脸，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第一次清晰地掠过一丝讶异，随即又被更浓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兴味盎然所取代。

“呵…”一声极轻的笑声从她红唇中逸出，带着一种发现新奇玩具般的愉悦。

她竟然真的伸出了那只戴着翡翠玉镯的纤纤玉手，姿态优雅地…接过了那串还在微微冒着辛辣白烟的“鬼见愁”！

陈小串、苏半夏、石头，包括那灰衣护卫，全都屏住了呼吸！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玉夫人仿佛没有闻到那刺鼻的焦辣味，也没有看到竹签上厚厚的“毒粉”。她甚至饶有兴致地观察了一下那焦黑与暗红交织的“艺术造型”。然后，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注视下，她张开形状优美的红唇，对着那串“鬼见愁”边缘一块看起来稍微“温和”一点、但也沾满了辣椒粉的肉片，轻轻咬了下去！

动作从容不迫，姿态优雅依旧。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陈小串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狂跳的咚咚声。苏半夏攥紧了衣袖。石头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微张。灰衣护卫的手己经按在了刀柄上，随时准备应对主子可能出现的任何不适。

玉夫人细嚼慢咽，动作斯文。

一秒…两秒…三秒…

预想中的涕泪横流、剧烈咳嗽、甚至满地打滚的场景…并没有出现！

她只是黛眉微不可察地挑动了一下，白皙如玉的脸颊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悄然晕开了一层极其动人的绯红！如同上好的胭脂，为她慵懒的容颜平添了几分惊心动魄的艳色。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非但没有痛苦，反而像是被投入了石子，瞬间亮了起来！仿佛沉寂的火山被点燃，闪烁着一种奇异而兴奋的光芒！

“嗯…”一声带着满足的、近乎叹息般的轻吟从她喉间溢出。

她放下了那串只被咬了一小口的“鬼见愁”，拿起旁边一块干净的布巾，动作依旧优雅地擦了擦嘴角沾染的些许辣椒粉。然后，她抬起眼，目光灼灼地看向呆若木鸡的陈小串，红唇勾起一个极其明艳、甚至带着点狂野意味的笑容。

“霸道！纯粹！够劲儿！”她的声音不再慵懒，反而带着一种被点燃的激情和赞叹，“小掌柜，你这‘鬼见愁’，名不虚传！这至阳至烈的辛辣，如同燎原之火，焚尽一切阴霾杂陈！好！好得很！”

她一连说了两个“好”，眼神亮得惊人，仿佛发现了稀世珍宝。

陈小串彻底懵了！剧本不对啊！这女人…她味蕾是铁打的吗？！那加了料的“鬼见愁”，连他自己闻着都打喷嚏，她居然说…好？！还焚尽阴霾？她是不是被辣傻了？

就在陈小串脑子一片混乱之际，玉夫人却意犹未尽地舔了舔红润的唇角——这个不经意的小动作，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魅惑。她重新拿起团扇，轻轻摇动，目光再次投向陈小串，只是这一次，慵懒褪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探究和一种令人心悸的锐利。

“不过…”她话锋一转，声音恢复了之前的从容，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份量，“这串儿虽好，奴家却更好奇另一件事。”

她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牢牢锁定陈小串的双眼，仿佛要穿透他的灵魂。

“方才在城西百草轩外，小掌柜看奴家手腕的眼神…可不像是在欣赏这只镯子。”她微微抬起左手腕，那只水头极好的翡翠玉镯在暮色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她的指尖，状似无意地轻轻抚过镯子的内侧——那个被金丝镶嵌着火焰标记的位置！

“不知小掌柜…对奴家这镯子上的小小纹饰，有何见解？”玉夫人唇角含笑，眼神却如同寒潭凝冰，静静地等待着陈小串的回答。那目光仿佛在说：别想糊弄过去，我看见了，我全都看见了。

后院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连炭火燃烧的噼啪声都清晰可闻。

那火焰标记的谜题，终于被这只戴着它的手的主人，以一种最首接、最不容回避的方式，推到了陈小串的面前！

是福？是祸？是生？是死？

陈小串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喉咙发紧，大脑疯狂运转，却一片空白。他知道，任何一个错误的回答，都可能将他和身后这残破的奇香居，彻底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张了张嘴，感觉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夫…夫人…您这镯子…真是…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