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药香诡踪，病骨缠藤

城西的喧嚣如同滚烫的油锅，瞬间将陈小串裹挟进去。与奇香居所在的城南市井烟火不同，城西的街道更宽阔，铺面更气派，空气中弥漫着绸缎庄的熏香、钱庄的铜臭、以及来自各大行会牙行的精明算计气息。身着绫罗的富商、带着帮闲的牙人、行色匆匆的伙计……构成了一幅浮华而躁动的画卷。

陈小串穿着沾满灰烬的粗布短打，穿行其间，显得格格不入。他紧攥着那枚边缘锋锐、指向正西的铜钱，手心渗出细密的汗珠。铜钱冰冷的触感时刻提醒着他此行的目的和背后潜藏的未知。他目光警惕地扫过街边林立的招牌，试图从这繁华的表象下，捕捉到一丝与灰衣人指引、与柳青体内那阴毒蛊根相关的蛛丝马迹。

福源堂。

济世堂。

回春分号…

一家家药铺、医馆的招牌从眼前掠过，空气中飘散着或浓郁或清苦的药香。陈小串的脚步最终停在了一家名为“百草轩”的药铺前。这铺子门面不大，位置也不算顶好，但陈小串注意到，它门口悬挂的幌子上，除了寻常的药葫芦，还画着几株形态奇特的藤蔓图案，颜色暗青，透着一丝阴郁。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忐忑，迈步走了进去。

铺内光线略显昏暗，一排排高大的药柜散发着陈年木料和药材混合的复杂气息。柜台后，一个留着山羊胡、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长衫、面容清癯的老掌柜正低头拨弄着算盘。听到脚步声，他抬起眼皮，浑浊的目光在陈小串身上那明显带着火烧痕迹和灰渍的衣衫上停留了一瞬，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明。

“客官抓药还是问诊？”老掌柜的声音带着点沙哑，语气平淡。

“掌柜的，打听个药材。”陈小串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将苏半夏描述的那几样东西说了出来，“‘苦禅木’的根须，‘蚀心藤’的干藤，还有…‘腐血线’的虫蜕粉，您这儿可有？”他刻意加重了“虫蜕粉”三个字，同时目光紧紧锁定老掌柜的脸。

老掌柜拨弄算盘的手指猛地一顿！浑浊的眼珠里瞬间爆射出两道锐利如针的光芒，死死钉在陈小串脸上！那眼神充满了审视、惊疑，甚至…一丝难以掩饰的忌惮！

“苦禅木？蚀心藤？腐血线虫蜕粉？”老掌柜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刻意的夸张和难以置信，“客官！您打听的这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听名字就邪性得很！苦禅木是南疆深山里的绝毒之物，沾之即烂肉蚀骨！蚀心藤更是剧毒，寻常人避之不及！至于那‘腐血线’…听都没听过！客官莫不是被人诓骗了？小店做的是治病救人的正经生意，怎会有这等邪物！”他连连摆手，语气斩钉截铁，仿佛陈小串问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然而，就在老掌柜义正词严地撇清时，陈小串那因长期在灶台边而变得异常敏锐的鼻子，却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被铺天盖地的药香掩盖的…熟悉气味！

那是一种极其特殊的、混合着陈年霉变、腐败纸张、以及某种清苦到极致、甚至带着一丝腥甜尾韵的气息！与之前在城南墨香斋那虫巢深处嗅到的气味，一模一样！而这气味的源头…似乎就来自柜台后面那扇紧闭的、通往内堂的小门！

墨香斋的药味！怎么会出现在城西的百草轩？！

陈小串的心瞬间沉了下去，一股寒意顺着脊椎蔓延开。这老掌柜在撒谎！而且，他很可能与墨香斋的南疆蛊师有关联！那紧闭的内堂门后，究竟藏着什么？

“是吗？”陈小串脸上不动声色，甚至挤出一丝憨厚的笑容，仿佛真的信了老掌柜的说辞，“那可能真是我听岔了。掌柜的，那您这儿…有没有那种…驱虫避秽、压制体内阴寒邪毒的特效药？我有个兄弟，受了点…怪伤，体内总感觉有股阴气乱窜，大夫说怕是沾了不干净的东西。”

他故意说得含糊其辞，却精准地点出了“阴寒邪毒”、“体内乱窜”这两个关键特征，这正是柳青体内蛊毒残根的症状！

老掌柜浑浊的眼珠微微眯起，目光如同毒蛇般在陈小串脸上逡巡，似乎在判断他话中的真伪。沉默了几息，他才慢悠悠地开口，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体内阴寒邪毒？这倒不稀奇。城西湿气重，或是受了阴邪入体。小店倒是有几味祖传的‘驱邪散’，用的是上等雄黄、朱砂、艾叶，再辅以几味…特制的药引，专克阴邪秽气，固本培元。”

他一边说着，一边转身，佝偻着背，在身后的药柜里摸索起来。他拉开一个位置很偏、落满灰尘的小抽屉，从里面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颜色暗沉的陶罐。陶罐封口处用厚厚的蜡密封着。

“喏，就是这个了。”老掌柜将陶罐放在柜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药力霸道，需谨慎使用。每次取指甲盖大小，温水化开，内服外敷皆可。切记，不可多用，否则…阳气过旺，反伤自身。”他的话语里带着一种莫名的警告意味，浑浊的目光紧紧盯着陈小串。

陈小串看着那密封的陶罐，心头疑云更重。这药出现的时机太巧了！而且，老掌柜那“特制药引”的说法，更是让他心生警惕。他伸手去拿陶罐，指尖刚触碰到冰凉的罐身——

“啪嗒！”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脆响，从柜台后面那扇紧闭的内堂小门里传了出来！

像是…一个细小的陶瓶被打翻在地的声音！

紧接着，一股更加清晰的、混合着清苦、霉变和腥甜的气息，如同游蛇般从门缝底下钻了出来！瞬间冲淡了柜台上的药香！

老掌柜的脸色瞬间一变！虽然只是一闪而逝，但陈小串清晰地捕捉到了他眼中掠过的那一丝惊慌！

“什么声音？”陈小串故作疑惑地看向内堂门。

“咳…没什么！可能是老鼠碰倒了药罐子！后堂杂乱，让客官见笑了！”老掌柜干咳一声，脸上迅速堆起勉强的笑容，试图掩饰刚才的失态。他一把将那个暗沉陶罐塞到陈小串手里，动作带着几分急促，“药您拿好！诚惠，二两银子！”他报出一个远超寻常药散的价格，显然是想尽快打发走这个危险的客人。

陈小串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他没有纠缠，爽快地付了银子（几乎是奇香居仅存的现钱了），拿起那罐神秘的“驱邪散”，深深地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内堂门，仿佛要将门后的秘密看穿。然后，他不再停留，转身大步走出了百草轩。

踏出门槛，重新融入城西街头的喧嚣。陈小串将那个沉甸甸的陶罐紧紧攥在手中，感觉它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百草轩的老掌柜绝对有问题！那内堂门后的药味，与墨香斋如出一辙！他给的这罐“驱邪散”，究竟是救命的良药，还是…催命的毒饵？

他必须立刻回去！让苏半夏辨个明白！

就在陈小串脚步匆匆，准备赶回奇香居时——

“哒…哒哒…”

一阵清脆而富有节奏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从他身后传来。

陈小串下意识地回头一瞥。

只见一辆装饰华丽、由两匹神骏青鬃马拉着的西轮马车，正不紧不慢地驶过百草轩门前的街道。马车窗帘用的是上好的云锦，此刻被一只涂着鲜红蔻丹、保养得宜的纤纤玉手，微微掀开了一角。

车帘缝隙中，一双妩媚多情、眼波流转的妙目，带着几分慵懒和好奇，随意地扫过街景。那目光掠过百草轩的招牌，掠过匆匆行人的头顶，最后…似乎在不经意间，落在了正站在街边、手中紧攥着陶罐、一脸凝重回望的陈小串身上。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极其短暂地交汇了一瞬。

那女子的眼神依旧慵懒，仿佛只是看到一个普通的、带着烟火气的市井小贩。她红润的唇角甚至还勾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仿佛觉得有趣的弧度。随即，车帘放下，遮住了那惊鸿一瞥的容颜。马车没有丝毫停留，继续向前驶去，很快消失在城西的人流车马之中。

陈小串却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

那惊鸿一瞥间，他清晰地看到——在那女子白皙如玉的手腕上，戴着一只水头极好、翠绿欲滴的翡翠镯子。而在那镯子的内侧，靠近脉搏的地方，赫然用极细的金丝，镶嵌着一个微小的、却无比清晰的标记！

那标记由三道古拙的弧线组成，如同跳动的火焰——正是那无处不在的铜钱火焰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