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逃

厚重的窗帘拉得严丝合缝，将窗外A市清晨的喧嚣彻底隔绝。奢华的主卧套间里弥漫着一股沉闷的、混杂着昂贵香氛和残余消毒水味道的气息，光线昏暗如同黄昏。

桑宝衣像一尊被抽掉了灵魂的昂贵人偶，丝绒靠垫被他揉得皱成一团，凌乱地堆在脚边。

身上还穿着昨天那套沾染了酒渍和尘土的衬衫西裤，皱巴巴地裹在身上，透着一股颓败的气息。眼下一片浓重的青黑，嘴唇干裂起皮，脸色是一种病态的灰白，仿佛一夜之间被抽干了所有生气。

从西郊绿林路那场噩梦般的遭遇回来后，他就一首维持着这个姿势。巨大的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的西肢百骸，勒得他动弹不得。

每一次闭上眼睛，那辆黑色帕萨特无声无息穿过坚硬树干的诡异画面，桑田那张在挡风玻璃后平静到近乎冷漠的侧脸，就会清晰地浮现出来，带着令人窒息的寒意。

那不是人……绝对不是！

手机被他扔在沙发另一头，屏幕朝下，如同一个随时会引爆的炸弹，他连看都不敢看一眼。他需要时间，需要空间，需要远远地逃离这一切！

逃离这个有桑田存在的城市！逃离这个让他疯狂又让他恐惧的世界！

“笃笃笃。” 三声节奏平稳、力度适中的敲门声响起。

桑宝衣像被电击般猛地一颤，整个人瞬间绷紧，惊恐地看向那扇紧闭的卧室门。心脏骤然提到了嗓子眼。

谁？桑田？！

门外传来张妈那带着点地方口音、小心翼翼的恭敬声音：“宝衣少爷？您醒了吗？早餐……给您送进来？”

是张妈。

紧绷到极限的神经猛地一松，巨大的虚脱感袭来，桑宝衣甚至感到一阵眩晕。他像被抽掉了骨头，重重地靠回沙发背，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进来。”

门被轻轻推开，张妈端着托盘，脚步轻缓地走进来。她看了一眼桑宝衣憔悴得吓人的样子和身上皱巴巴的衣服，明显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担忧，但很快又垂下眼，恭敬地把托盘放在沙发旁边的矮几上。

托盘里是精致的西式早餐，香气扑鼻，但桑宝衣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

“少爷，您……您脸色不太好，是不是昨晚没休息好？要不要让陈医生过来看看？” 张妈小心翼翼地问。

“不用！” 桑宝衣几乎是立刻粗暴地打断她，语气里的烦躁和惊惧显而易见。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一点：“我没事。张妈，你……你去忙吧。”

张妈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恭敬地应了一声：“是，少爷。那您多少吃点。”

她迟疑了一下，目光扫过桑宝衣脚边胡乱扔着的几个行李箱——那是他昨晚回来后就神经质般拖出来打开的，里面胡乱塞了些衣物和护照证件。

“少爷，您这是……要出门？”

桑宝衣神经质地一把抓过手边一个抱枕抱在怀里，仿佛那能给他一点可怜的支撑。

“嗯。” 他含糊地应了一声，眼神飘忽不定，根本不敢看张妈：“……出去散散心。可能……很久。”

他顿了顿，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补充道，“桑田呢？他……在家吗？” 问出这个名字，让他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小少爷？” 张妈似乎有些意外他主动问起桑田，老实回答，“一大早就出门了。好像说是去学校提前办点手续，顺便买些开学要用的书。他最近总是早出晚归的，挺忙的。”

走了？暂时离开了这个房子？

桑宝衣紧绷的身体又松懈了几分，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再次袭来。走了就好……走了就好！趁他不在，赶紧走！

“知道了。” 他挥挥手，声音带着一种强装的疲惫，“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张妈担忧地又看了他一眼，终究没再说什么，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门锁“咔哒”一声落下的轻响，像是某种信号。桑宝衣像被抽掉了最后一根弦，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

刚才的颓废和恐惧被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所取代。时间不多了！桑田随时可能回来！他必须立刻走！马上走！

他像一台突然被注入狂暴能量的机器，扑向那几个摊开的行李箱，用近乎撕扯的速度将里面胡乱塞进去的衣物、护照、信用卡、几沓厚厚的现金和各种证件疯狂地翻出来、又胡乱地塞回去。

动作粗暴，毫无章法，昂贵的丝质衬衫被他揉成一团，护照本差点被他撕破一角。

没有时间整理了！什么都顾不上了！只要能离开这里！

“哐当！” 一个沉重的金属摆件被他慌乱中扫落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吓了他一跳，动作更加忙乱。

“呼……呼……” 他剧烈地喘息着，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后背的衬衫也湿了一片，紧紧贴在皮肤上，冰凉黏腻。

粗暴地将最后一个塞得鼓鼓囊囊的行李箱拉链猛地拉上，力道之大，仿佛要拉断什么无形的锁链。

就在这时——

“嗡……嗡……嗡……”

被他丢在沙发角落、屏幕朝下的那个备用手机，突然疯狂地震动起来！沉闷的嗡鸣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像地狱传来的丧钟。

桑宝衣的动作瞬间僵住！如同被一道无形的冰锥贯穿了脊椎。

他猛地回头，死死盯住那个在沙发上不停跳动、发出绝望嗡鸣的手机。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冻得他西肢百骸都失去了知觉。

谁？！

老疤？警察？还是……他？！

不！不可能！这个号码只有老疤知道！他付了钱的！封口费！

手机还在疯狂地嗡鸣着，执拗地、一遍遍地振动，仿佛不达目的誓不罢休。那声音像无数只冰冷的蚂蚁，钻入桑宝衣的耳膜，啃噬着他的神经。

他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更浓郁的血腥味。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

不能接！绝对不能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