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伏笔

第二天一早，我们坐在酒店房间外的草坪上喝着茶，看一早送来的阿根廷的报纸。第三版有关于阿根廷经济的报道.上面写着昨天是阿根廷人一个月来第一次可以去重新开张的银行取钱。几间银行的外面排起了惊人的长队。银行按限定时间关闭时，发现有老人体力不支倒在边上。

在酒店侍者把早餐车推到草坪上来并拿了小费离开后,我与宇文有了小小的但有关原则的争吵。

终于宇文突然对我说：“你为什么要给那个侍者脸色看？”

我放下手中吐司，十分惊讶地说，“你在说什么？”

宇文喝了一口茶，“你也许从来没有意识到，但你举止间总会流露出一种毫无必要的傲慢。”

我几乎要把嘴里的面包全吐出来，“我一点也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的声音发颤，双拳紧握，以防自己会张开手指抓起边上的任何一件东西扔出去。

宇文避开我的目光，切了一片煎肉放到我盘子里，“我只是对你诚实，只是在说我的感受，很久以来我就有类似的感受，现在还是说出来的好，但也许我的方式太首接了，对不起。”

我把餐布放在桌上，起身走进房间。

我用冷水洗了洗脸，看着镜子里突然间我感到有什么东西在我体内崩溃。这是第一次宇文对我使用如此首接的评判，在如此意想不到的时刻与场合。最深的伤害来自于他说的很久以来就有类似的感觉。这让我感羞耻，为什么我这么久一首不知道？我在脑中反复播放着刚才对侍者微笑，说谢谢，付小费的情形，怎么也不明白有何地方值地得宇文如此严厉的评判。

我恨他说对不起的方式,每次他说对不起时都让我感觉到一种不可弥合的距离。他并不是真正地对我说对不起，他只是为所发生的在他眼里不正确的事而感到对不起，不止一次地我感到他是个近乎完美的男人，但是这一次我为他是个近乎完美的男人而感到绝望与愤怒，他才是那个在我面前行使着傲慢特权的人。他可以对女人说“你不够爱我”但不可以如此轻易地说“你对别人有一种毫无必要的傲慢 ”。只有神才用那种口气说话。

或者这是我自己的错？因为我一首赞賞于他的诚实把他看作神，看作一股可以让我成长成熟的力量。

我换了衣服去了楼下的咖啡馆，他则留在草坪上等待着那些喜欢他的阿根廷朋友们替他找的一个临时西班牙老师来上课。

整个上午我都在头痛，常常回答了一半时记不清记者的问题是什么。

下午，我有3小时的空，傍晚则在布市正在举行的国际书展会场对观众作一次演讲。

在下午的3小时内，宇文为补偿早上造成的不愉快，照着旅游指南上的指示，安排了一辆车去港口位置的某家饭店吃饭。但车子不幸迷路了，在那些小巷马路间转来转去,不能相信一个小时就这么浪费了，只会几个英文单词的司机看上去束手无策，宇文则掩饰着紧张，不时用临时学的西班牙语加上地图与司机交流。

我则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车子路经一个贫民窟时，看到一队穿着肮脏的小男孩在一片空地上大声吆喝着踢足球，变成马拉多纳似乎是他们得以脱离这片贫穷街区的希望。

一个半小时后，依旧找不到宇文想要去的饭店，我突然对司机说：“对不起，请在这里停车。”他听不懂英语，我不得不做手势，再重复了一遍.

3个人坐在一家看上去像被水冲洗过的干净但寒酸的餐馆外面。街上有来来往往的游客，不远外还有一对盛装男女在太阳下表演。那女孩子长得非常漂亮，长腿翘臀丰乳，样样都恰到好处。要是在广州，她一定能在最好的俱乐部跳舞或嫁一个有钱男人。人群总在一曲终了那男人拿 帽子上来收钱之际一轰而散.

我沉默着不说话。

宇文突然说：“你看到了吗？”刚才你对司机也很傲慢。”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睛里有种坦诚而令人迷惑的表情。

我终于哭了。我的脸藏在帽子与太阳镜下，被泪水侵蚀着，支离破碎.

南半球的太阳近距离地照耀着人群与街道，我在太阳味着无言的伤心与委屈。“不要哭了，宝贝，我们先吃饭，否则等一下那个演讲会迟到。有一些事，我们可以留在以后再讨论。”他试图用温柔的声音说。

我一语不发,像个在太阳下不可阻止地慢慢融化，慢慢消失的雪人。

宇文不时地抱我，亲我，劝我，抚慰我，说了许多对不起，但都没有用。我没有任何感觉，只有恐惧与悲哀。我感觉爱正在离我远去，我无力抓住。

那一个下午几乎是我记忆中最空白最充满虚无感的一个下午。

神在那个下午给我警示：哪怕是一个真心真意爱你珍惜你的人，哪怕是一个近乎完美的智慧而温暖的人，都会在某一个时刻成为你的地狱，你的克星。因为人一生下来就是不完美的，因为他只是个人，人只是人而不会变成神，是人就会有伤害，误解，偏见。

我没有吃任何东西，在离演讲前还有5分钟时匆匆赶到现场。西西他们己快疯了。对着几千个观众，我不记得说了些什么。

我只记隐约地看到前排角落里有个熟悉的男人在提着迷你摄像手机对着我拍摄。他的左手有一截残缺，他很爱我，但他有时会不小心地伤害我，我很爱他，但我有时一点也不了解他。

在布市的最后一天，我们去足球场看了一场球赛，足球场里人山人海，挥舞呐喊，那里也许是这个国家最有活力的地方。

然后我们去了这里最好的百货公司，我坐在底层咖啡馆休息，他一个人逛那些时装店。等他回来时，手上拎了七八个购物袋，脚上身上换了新鞋子与新外套。

他把其中一个小购物袋递给我,“送给你。”他说。袋子里面装了一个小一些的袋子，小袋里面还有一个更小的盒子，打开来看，是一对红宝石耳环和镶嵌着心形红宝石项链.

我看看他，“谢谢。”

“你工作很辛苦。”他说，“你该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