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泪烫魂惊，棒醒归途

水帘洞里闷得慌，就听外头瀑布嗡嗡响，吵得人心烦。

暖玉台上，黛玉的魂儿缩在琉璃光里，眼珠子死死盯着下面乱石堆。孙悟空就趴在那儿，脸埋在碎石头里，白得吓人。胸口半天才动一下，慢得让人心头发毛。

老猴王撑着半边身子，喘得跟破风箱似的，呼哧呼哧。它那枯树爪子哆嗦着，从壮壮捧来的大石碗里蘸了点凉水，小心得不能再小心，去擦孙悟空嘴角那暗红的血痂子。水凉，碰到他干裂的嘴唇。

就在那湿布头刚沾上他嘴角的刹那——

嚯！孙悟空那两排又浓又密、金灿灿的眼睫毛，极其轻微地，却清清楚楚地，抖了一下！

老猴王爪子猛地僵住，浑浊的老眼瞪得溜圆！喉咙里“嗬”地倒抽一大口冷气，憋着，连气儿都不敢喘了！

琉璃光里的黛玉，魂影跟着一哆嗦！胸口那团琉璃心魄的光“嗡”地亮了一瞬！她下意识就往前探身子，手指尖儿都快戳出光晕了！

动了！他眼睫毛动了！

老猴王憋着气，爪子抖得更厉害了，沾水的破袖子又凑近点，更轻、更柔地去擦他额角的泥巴。

凉水混着泥汤子，顺着他金色的鬓毛往下淌，流过紧闭的眼皮。

那两把小扇子似的金睫毛，又抖了一下！这次更明显！紧跟着，是第三下！眼皮底下，他那双紧闭着的、熔金似的火眼珠子，好像在极其艰难地、慢吞吞地……转动！

“呜…大…大王…” 老猴王再也憋不住了，喉咙里滚出带着巨大狂喜的呜咽，枯爪子捧着水碗，激动得首抖，水都洒出来些。

壮壮那几个大猴子也看明白了，激动得原地打转，抓耳挠腮，发出压着的低吼。

成了！祖师爷显灵！大王…大王真要醒了！

琉璃光里的黛玉，魂影绷得紧紧的，琉璃眼珠子一眨不眨。狂喜像热浪冲上来，可心口又揪着——他看起来好难受，好痛苦。

孙悟空的眉头，在昏迷中死死拧成了一个疙瘩。那张惨白的毛脸上，肉开始不自觉地抽搐。干裂的嘴唇微微张开，喉咙里发出极其微弱、却带着巨大痛苦的抽气声。

“呃…嗬……”

声音哑得像砂纸磨铁皮，又涩又难听。

他身体也开始无意识地挣动。不是清醒的挣扎，更像是陷在深不见底的噩梦里，浑身剧烈地抽抽。一条腿猛地蹬了一下，带着沉重的锁子甲在碎石上刮出刺耳的“嘎吱”声。手臂肌肉绷紧，青筋在金色的绒毛下暴起，枯爪子般的手指痉挛着抠进身下的碎石里！

“呜…吼…” 他喉咙里滚出模糊的、充满痛楚的闷吼。额头上，大颗大颗的冷汗“唰”地冒了出来，混着老猴王刚擦过的凉水和泥污往下淌，在那惨白的脸上冲出几道狼狈的沟壑。

他整个人都在抖！像一张拉到极限、下一秒就要绷断的弓！那巨大的痛苦，像烧红的烙铁在他身体里疯狂地烧、疯狂地撞！棒魂反噬的撕裂感，强行压榨本源后的枯竭感，还有祖师引动天地精华给他强行“修补”带来的、像刮骨疗毒般的剧痛……此刻像无数把烧红的刀子，在他每一寸肉里、每一条筋里疯狂搅动！

“猢…狲！” 黛玉在光里急得魂影乱晃，胸口琉璃光急闪。他痛苦的样子像针扎在她心尖上！刚才那点狂喜瞬间被巨大的心痛和恐慌淹没了。怎么办？他疼！疼得要命啊！

“水！快！水！” 老猴王也慌了神，对着壮壮嘶哑地吼。枯爪子慌乱地又去蘸水，想给他擦汗降温。可水一碰到孙悟空滚烫的皮肤，他抽搐得更厉害了！喉咙里发出的痛吼声也更大、更破碎！

“嗬啊——！！” 他猛地一挣！沉重的身体在碎石上翻动了半寸，后背“砰”地重重撞在一块凸起的石笋上！锁子甲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大王！” 老猴王吓得魂飞魄散，枯爪子僵在半空，不敢再碰。

不能碰！一碰他更疼！可不碰…难道眼睁睁看着他活活疼死吗？

巨大的无力感和恐慌像冰水浇透了老猴王。它浑浊的老眼急出了泪，布满血丝，绝望地看着大王在剧痛里无意识地翻滚、抽搐、嘶吼。壮壮几个急得原地打转，爪子把地上的石头都刨碎了，一点办法没有。

琉璃光里，黛玉看着孙悟空痛苦翻滚的身影，看着他惨白脸上滚落的冷汗和泥污，听着他喉咙里那一声声破碎的痛吼…一股巨大的、尖锐的疼痛猛地攫住了她的心魄！比她自己魂飞魄散时疼千倍万倍！

这疼太尖锐，太汹涌，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理智和犹豫！

猢狲！她的猢狲！她不能就这么干看着！

什么魂体虚弱！什么排斥！什么后果！她管不了那么多了！

一股从未有过的、近乎蛮横的意念猛地从琉璃心魄深处爆发出来！那团温润凝实的光芒瞬间变得炽亮！她纤细的魂影在光里猛地一挣！

“给我——过去！”

一声带着哭音和不顾一切决绝的低吼在她魂体内炸开！

唰！

一道比之前粗壮凝实了数倍、带着她所有意念和魂力的琉璃色光流，猛地从她魂影中射出！不再是小心翼翼的试探，而是带着一种豁出去了、同归于尽般的决绝，狠狠撞向下方痛苦翻滚的孙悟空！

这一次，目标不是碰一下，而是——整个裹住他！安抚他！替他分担！

光流瞬间跨越空间，在孙悟空又一次因剧痛而猛烈抽搐、后背眼看就要再次撞上尖锐石笋的刹那，狠狠地、却又无比温柔地——将他整个上半身，连同那颗因痛苦而剧烈起伏的毛茸茸脑袋，轻柔却坚定地包裹了进去！

嗡——！！！

琉璃光流碰到孙悟空的瞬间，一股远比之前强百倍、狂暴得像火山熔岩般的灼热排斥力，猛地从他体内爆发出来！ 那是齐天大圣濒临崩溃的本源力量最后的、也是最本能的防御！轰！两股力量狠狠撞在一起！

“呃啊——！” 黛玉魂影剧震！发出一声凄厉的痛呼！那琉璃色的光流如同被扔进炼钢炉的薄冰，瞬间剧烈波动、扭曲、黯淡！一股恐怖的、仿佛要将她魂体撕成碎片的剧痛和灼烧感，顺着光流的联系，疯狂反噬回来！她的魂影边缘瞬间模糊溃散，胸口琉璃心魄的光芒疯狂乱闪，几乎要熄灭！巨大的眩晕和虚弱感像潮水般将她淹没！

完了！失败了！他的力量太霸道！排斥太强了！

可就在她魂体剧痛、意识模糊、包裹的光流眼看就要被彻底震散的亿万分之一刹那——

一滴清亮得像早晨露珠、却含着说不出的巨大悲痛和纯粹到极点的守护念头的——眼泪！

毫无征兆地，从黛玉那因剧痛而紧闭的琉璃眼眸中，滚落下来！

这滴泪不是真的水，是魂力和极致情感凝成的精华！** 它穿透了琉璃光流的包裹，无视了孙悟空那狂暴的灼热排斥，像有自己生命似的，精准无比地、轻柔地——滴落在他因痛苦而紧蹙的眉心正中！

嗤……

一声极其轻微、像烧红的铁块淬水的声音。

那滴琉璃魂泪，瞬间没入孙悟空眉心！

时间，好像在这一刻，停了一瞬。

孙悟空体内那狂暴冲撞、像熔岩地狱般的剧痛，在魂泪滴落的瞬间，仿佛被一股清冽到极致、温柔到极致、却又带着奇异安抚力量的寒流，当头浇下！

“呃……”

他喉咙里那破碎的痛吼，戛然而止！

紧蹙的金色眉头，极其明显地……舒展了一丝！

身体那剧烈的、无意识的抽搐，像被按了暂停键，猛地一僵！随即，那绷紧到极限、硬得像石头块的肌肉，竟开始一点点、极其缓慢地……放松下来！

覆盖在他上半身的琉璃光流，那剧烈的波动和扭曲瞬间平息！黯淡的光芒重新变得温润、稳定，甚至比之前更柔和、更包容！仿佛那滴魂泪，不仅抚平了孙悟空的痛苦，也奇迹般地稳住了黛玉自己快散架的魂力和意志！

“嗬……” 老猴王张大了嘴，下巴差点掉地上，浑浊的老眼里只剩下那被琉璃光流温柔包裹、眉头舒展、肌肉明显放松下来的大王身影，还有大王脸上……那层笼罩的死灰和痛苦，好像真被那滴看不见的泪……洗掉了一点点？

壮壮几个也看傻了，猴脸上全是呆样。

琉璃光流温柔地流转，包裹着孙悟空的上半身。光流里，黛玉的魂影依旧紧闭着眼，脸色比之前更透明更虚，胸口的琉璃心魄光芒也暗了许多，但搏动却异常稳定。她耗尽了力气，连维持魂影都勉强，可就是固执地不肯收回那道光流。

时间一点点过去。

被琉璃光流包裹的孙悟空，呼吸变得前所未有的绵长、平稳。胸膛的起伏带着一种沉睡的节奏。惨白的脸上虽然依旧毫无血色，但那种痛苦扭曲的狰狞彻底消失了，只剩下一种深沉的、耗尽一切后的疲惫安宁。

他甚至微微侧了侧头，在琉璃光流那温润的包裹中，下意识地、极其轻微地，蹭了一下。

像个在温暖襁褓里找到了舒服姿势的小娃娃。

这个细微到极点、却充满了本能依赖的小动作，像一道暖流，瞬间冲散了黛玉魂体深处所有的剧痛和虚弱带来的冰冷。

她紧闭的琉璃眼眸，极其艰难地、缓缓睁开了一条细缝。

目光穿过温润的琉璃光流，落在他安宁的睡颜上。

一滴新的、更清亮的魂泪，无声地滑落，融入包裹着他的光流之中。

这一次，没有灼热的排斥，只有一种奇异的交融与慰藉。

水帘洞里，只剩下瀑布的轰鸣，和两道微弱却交织在一起、劫后余生的平稳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