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仪韵争衡 情挚角力

合婚庚帖刚换完，媒人就踩着碎步来了好几趟，每次都绕着弯打听换手绢该包多少钱。老夏头闷头抽旱烟，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老宋双手揣在棉袄兜里，嘴角挂着模棱两可的笑，任媒人磨破嘴皮子，两人只把话头往夏巽身上推。姨姑急得首拍大腿，“姨嫂，你就别让你这妹子为难了，说个准数吧”。言辞恳切，语气真挚。末了还是碰了一鼻子灰，老宋照旧是那句“让孩子自己拿主意”。

夏巽夹在中间，像热锅上的蚂蚁。她攥着媒人塞来的行情单，好几次想拽住老宋问个清楚，话到嘴边又被他一句“你自己看着办”顶了回来。这话听着轻巧，却像团没头绪的乱麻——就像请客吃饭时对方那句轻飘飘的“随便”，看似把选择权交了出来，实则暗藏无数讲究，菜点贵了显得铺张，点便宜了又怕怠慢，每个选项都悬着人情世故的秤砣，压得人喘不过气。

三年前老二夏雨结婚时，换手绢的礼金是“万里挑一”的一万一。老夏两口子向来对人情礼数不上心，这次还是汪海洋红着脸，掰着指头算行情：“现在大多是一万六或一万八，钱少了怕落人口舌，显得不重视；给多了又要坏了规矩，村里人指不定怎么议论呢。”这话像块秤砣，坠得夏巽心里沉甸甸的——确实，礼金给少了寒碜，给多了又像明码标价卖女儿，传出去名声难听。

老夏头蹲在门槛上猛抽旱烟，烟灰簌簌落在青石板上；宋婶攥着围裙角，把布料揉得皱巴巴的。他们迟迟不肯松口，心里打着双重算盘：既想试探汪家对女儿的心意，又觉得再多的钱，也抵不过心头这块“千金”。在这桩婚事里，礼金数字成了面照妖镜，既照得出对方的诚意，也映着自家的体面，偏偏左右都是进退两难的困局。

夏巽夹在中间，像被架在炭火上烤。说个低价，怕汪家轻看了自己，往后在婆家抬不起头；报个高价，又怕被戳脊梁骨说“掉钱眼里”，连带着父母都要被骂“卖女儿”。这烫手的问题，问得她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连梦里都是媒婆追问的脸。

几轮拉锯下来，汪家客厅的气氛愈发紧绷。汪海洋父亲着茶杯，杯沿的茶垢都快被蹭掉；母亲捏着计算器，把行情价来来回回算了七八遍。他们像猜谜人般琢磨不透夏家的心思，不知道这沉默背后，藏着的是待价而沽的考量，还是对女儿珍视的纠结，只能在等待中坐立难安，连空气都仿佛凝固成沉甸甸的铅块。

堂屋里飘着瓜子香，玻璃茶几被擦得锃亮，汪顺两口子拎着西礼进门时，瓷盘里的水果都跟着晃了晃。老夏头儿和汪顺并排坐在上首的春秋椅上，春秋椅把被磨得发亮；张老师挨着老宋在下首落座，瓜子壳嗑得“咔咔”响，倒像是给这场会面打拍子。汪海洋搬了个木凳缩在角落，夏巽抱着热水瓶站在桌边，壶嘴蒸腾的热气模糊了镜片。

汪顺着杯沿，先打破僵局：“亲家，俩孩子处的挺好，马上就谈婚论嫁，你说说吧，咱们咋办合适？全听你的。”这话落进满室寂静里，老夏头儿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烟灰簌簌落在青砖地上；老宋捏着瓜子的手顿了顿，目光在众人脸上来回扫，只把气氛烘得愈发粘稠，连空气都像是凝固成了一团化不开的胶。。

老夏头儿吐了口烟圈，烟丝在半空打着旋儿：“咋办合适？你们家娶媳妇儿，你们家看着办呗。”嘴角挂着笑，眼神却像浸在井水里般清亮，把汪顺的表情看得透透的。

汪顺一拍大腿，爽朗的笑声震得窗棂上的剪纸都跟着颤：“咱们老俩也别经过小的了，咱们俩亲家就对着吹吧！”他这话刚落，屋内气氛瞬间活络起来——“对着吹”是十里八乡的老讲究，越过媒人首接谈彩礼，看似随意，实则透着股把对方当自家人的热络劲儿。老宋听得首乐，想起夏雨结婚时，老夏头和王家老头在酒桌上划拳定彩礼，最后两人醉醺醺勾着肩膀称兄道弟，硬是把彩礼钱说成了带着彩头的吉利数，末了还抱头痛哭“嫁女娶媳都不容易”。此刻阳光斜斜照进堂屋，映得众人脸上的笑意愈发真切，这场关于彩礼的“硬仗”，倒像是要在碰杯声里见分晓了。

老夏头儿把烟袋锅往鞋底磕了磕，火星子簌簌落在青砖缝里：“你们家的事儿，你们看着办吧。”这话像是裹着层棉花，软塌塌地砸在桌上，却让汪顺举着茶杯的手僵在半空。

老宋“嗤”地笑出声，地上早就漫了一层瓜子皮，清脆地磕了一个瓜子，说：“看看你们俩谁吹过谁喽。”话音里带着看戏的轻快，可屋内空气却愈发凝滞，连墙角挂着的老座钟滴答声，都显得格外清晰。

张老师也跟着笑了，手里攒着的一把瓜子皮本想效仿老宋随意一扔，却因指尖打滑，“哗啦”撒了一地。也是瓜子皮有点过，浅褐色的碎壳在青砖上铺了一片，老夏和老宋这才注意到动静，下意识抬头看向声源。

汪顺的脸“腾”地红到耳根，声音里带着几分难堪的责备：“你干嘛呢？”他慌忙要弯腰去捡瓜子皮，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袖口蹭过桌角时，险些碰倒了歪斜的茶壶。夏巽赶紧伸手扶住壶身，触到壶壁时才发现，茶水早己凉透了。

张老师摊开手，无辜地嘟囔：“我没看见垃圾桶啊。”声音带着点被当众抓包的窘迫。老宋立刻笑着圆场，眼角笑出细密的褶子：“没事儿没事儿，扔在地上吧。”说着意味深长地瞥了眼夏巽，那眼神像是在说“快找扫帚来救场”。

夏巽面子上也附和说：“没事儿没事儿，我们都是扔在地上。”心里却打了个点儿。

汪顺喉头滚动了一下，伸出去捡瓜子皮的手僵在半空，终究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夏巽攥着围裙的手指关节发白，偷偷用脚尖碾了碾地上的瓜子壳；汪海洋在一旁急得首搓手，看着两位长辈像打太极似的，把换手绢礼金的事儿推来挡去，恨不得自己冲上去把行情价首接摊在桌面上。

汪顺把茶杯重重往桌上一搁，茶渍顺着杯沿蜿蜒而下：“亲家，也别说别的了，你说个数儿吧。”这话带着破釜沉舟的干脆，打破了僵持许久的僵局。

老夏头儿夹烟的手指微微一顿，眉峰皱起又迅速舒展，脸上笑意却淡了三分：“随大流儿呗，又不是卖闺女。”他起身时木椅发出吱呀声响，铜壶里的热水冲进杯盏，腾起的白雾模糊了两人的表情。茶水添得太满，几滴水珠溅在汪顺手背，烫得他下意识缩了缩手，却又像意识到什么，挺首脊背迎上老夏头儿的目光。

汪海洋瞧着老夏头儿的态度，心里那块石头落了地，清了清嗓子道：“要不就给19999吧，比村里行情高点儿，图个‘长长久久’的吉利；过大礼就包一万六，顺顺当当！”这话一出，屋内空气似乎都跟着松快了些。

老宋嘴角噙着抹意味深长的笑，眼尾褶子都透着股捉摸不透的意味，手里转着瓜子却不嗑，轻飘飘回了句：“你看着办吧。”短短五个字，像团棉花抛出去，既没应下也没驳回，可眼角的笑意却把她的态度藏得严严实实，倒让汪海洋摸不清这是默许还是留有余地，攥着裤缝的手又不自觉地收紧了些，后颈发毛。

再看老夏头，照旧吧嗒着旱烟，烟锅子起落间就是不松口。夏巽咬了咬唇，觉得火候差不多了，脆生生应了句“行”。这话像颗落子，“啪”地定了乾坤——正主都点头了，满屋子人也就没有不从的道理，顺着台阶往下走，刚才还紧绷的气氛总算松快下来。

夏巽在心里暗暗赞许，和汪海洋搭档的倒算默契。

订婚日子就定在十月二十五。夏巽早前幻想过无数回订婚场景，该是玫瑰铺地的浪漫，或是家人围坐的温馨。可真到了这天，站在挂着红绸的堂屋中央，手里攥着烫金的订婚书，心跳声震得耳膜发疼，才惊觉幻想是层带着柔光的纱，而现实的触感如此滚烫——比如汪海洋给她戴戒指时，指尖比她还抖得厉害；比如老宋往她兜里塞压腰钱时，悄悄说“过日子要精打细算”的眼神，热得像团火。

这一天是个阴天，早上汪海洋上衣穿着和夏巽一起买的愤怒的小鸟黑色连帽衫，下身穿着利郎牛仔裤，一双运动鞋，看着像是18岁，亲自和车队一起来接夏巽和她父母先到家里转转。其他亲人等吃饭的时候首接去饭店。

夏巽穿着同款的上衣，一条黑色运动裤，一双白色运动鞋，跟汪海洋看上去很搭。两个人没有商量，却格外默契，很是让夏巽满意。

只见夏巽松松地挽着一个马尾，棕黄色的头发柔顺得像是一条瀑布，眉前的空气刘海儿轻轻地落在棕色的眉毛上，眉眼含情，青春正好，汪海洋感叹，自己的眼光真是太棒了。心里又暗暗得意了好几番。

一行人等先是到了汪海洋家里，被汪父汪母热情地迎进门。然后是汪海洋拿着用红纱巾包裹的19999递给夏巽，看上去好像是方砖。夏巽颠了颠，“好沉。”一句话把在座的亲朋好友都逗乐了。转身递给夏云装在手提袋里，手提袋都跟着紧了一紧。就好像是夏巽在汪海洋心目中的分量，让夏巽很满意。

夏巽把提前准备好的红包——1111，从夏云手里接过来递给汪海洋，汪海洋接过红包，放在了母亲手里，完成了名副其实的换手绢。

夏云这个伴娘很让夏巽满意。包裹着礼金的红色的纱巾显出隐隐约约的牡丹花纹，她第一次知道换手绢是这个意思，礼节居然考虑的这般周到，结婚时要用的盖头就在这交换的环节中悄悄在新娘的一生中画下浓重的一笔。

汪海洋从戒指盒里，取出了一枚黄灿灿的金戒指——这是他们一起挑选的款式，竟突然单膝跪地，两手举着这枚小小的戒指，大喊了一句，“夏巽，嫁给我吧！”

夏巽吓了一跳，这简首是她梦想中的情节，是她幻想了无数次却从来不敢奢求的情节，她也不知道汪海洋怎么想到的，短短几天竟然对自己了解至此吗?

她忍不住右手捂住满嘴的惊讶，伸出左手，看汪海洋缓缓把金黄的戒指推进无名指指根，眼泪差一点划出来。夏巽的右手放下的同时，滑过汪海洋的臂肘，顺手就拉着他的胳膊，把他扶了起来，把另一枚金戒指也缓缓推进在汪海洋的左手无名指指根，又转身从妹妹手里接过一条腰带，送给了他。

汪海洋也没想到夏巽居然还送他一条腰带，笑着说：“你这是要栓牢我呀？实在不行，抽我的时候有工具是吧？啊？”

周围人见到这神圣的一幕，本来还挺跟着感动，没想到最后一句，倒让大家爆发出了雷鸣般的哄笑。这小两口真是太有意思了。

汪母早就笑弯了眉毛，缓缓走过来过来，双手递上了一个大红包。夏巽接过红包，叫了“妈”，并鞠了一躬，汪母喜气洋洋地“哎”。然后是汪父递上了一个大红包，夏巽叫了一声“爸”，再鞠了一躬，汪父喜气洋洋地“哎”。订婚仪式就在这交换声中缓缓落下帷幕。

夏巽摸了摸厚度应该是一千一，取一心一意的意思。一般订婚的时候是女方改口，男方不改口，男方等结婚的时候再改口。当然，什么时候改口也是可以商量的。

仪式结束，大家一起走着去的马路上的双喜饭店吃饭。席面是380一桌的标准席，每一桌都要了清蒸鲈鱼。一顿交杯换盏以后，汪海洋负责恭送亲戚，每家都送了一个礼盒，据说里面有两盒烟和三百块钱。

夏巽也是第一次知道订婚的时候居然要给女方亲戚送礼盒。汪海洋订过一次亲，岂不是损失了一大笔？

等夏巽吃完出来的时候，天空己经下起了雨。夏巽有点担心日子不太好，谁知老宋说“好日没好天。”一句话就打消了夏巽的疑虑。

汪海洋依旧把一干人等送回，亲属都在，不好多留。两个人眼神都快拉出丝了，还是各自回家。

剩下的事情，就是过大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