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天生枪感

一月的寒风像刀子般刮过训练场，新兵们的耳朵冻得通红，但谁都能看得出，他们眼睛里的兴奋都快要溢出来了。大家都有一个共识，他们今天都能摸着真家伙了。

武器库前的军绿色队列里，成材站在第二排中间位置，偷偷跺着脚取暖，队列里大多数人都这么干。

他的目光越过前排新兵的肩膀，死死盯着史衿手中那把泛着冷光的81-1式自动步枪，昨晚熬夜背诵的分解步骤在脑海中不断回想。

“要是能第一个完成分解组装.…..”成材在心里盘算着，这种出风头的事情，想想都开心，他脸上的酒窝又不自觉浮现。

林骁栩在内务和队列训练上表现比他好，考核时拿到的分数也比他高，原本他引以为傲的体能，现在也逐渐被林骁栩赶上了，这次的射击训练是他最后能证明自己的机会。

成材的眼神更坚定了。

站在排头的林骁栩目光同样落在那支黑黢黢的步枪上

某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在他内心升生，他垂下的手动了动，好像那冰冷的金属武器不该出现在史衿怀里，而是本该在他手中。

“全体都有！”高城的声音洪亮，“向右看——齐！”

许仨多在第三排手忙脚乱地调整站姿，低头看基准时帽子差点歪掉，他又连忙伸手扶好。

幸好大家这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史衿身上，倒是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失误。

他偷瞄着前排林骁栩挺拔的背影，又看看身边战友们跃跃欲试的表情，长舒一口气。

“下面由史排长为大家演示枪支分解结合。”高诚退后一步，史衿微笑着上前。

当那支81-1式步枪在史衿手中灵巧地翻转时，许三多的眼睛瞪得溜圆，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这把81-1式步枪，全长1104毫米，空枪重3.5公斤...”史今温和的讲解声在寒风中格外清晰。

林骁栩的指尖突然在裤缝上轻敲起来，节奏竟然与史衿的分解动作完全同步。

当成材注意到这个细节时，眉头微挑，他觉得这个城里来的少爷兵又在装模作样！虽然之前那件事算是过去了，他们大致上也算是朋友，但是先入为主的观念还是很难纠正。

“弹匣卡笋在这里，按下后...”史衿的话音未落，林骁栩的右手己经条件反射般做了个虚按的动作。

"喂！"成材忍不住用手肘捅了他一下，"你魔怔了？"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

林骁栩这才回过神来，发现不止成材，连旁边的许仨多都扭过头，圆睁的眼睛里满是崇拜："林骁栩，你可真厉害！"

讲台上的史衿若有所思地看过来，林骁栩的耳尖瞬间红了，旁人如果脸红，或许很难被发现，经过两个月的训练，脸都晒得黢黑，只有他，皮肤在周围人的衬托之下，更像个少爷兵了，林骁栩也很无奈，他也想像成材一样，拥有一身黝黑的皮肤，在军营里肯定会更和谐，不至于这么惹眼。

周围传来一阵善意的哄笑。

“都吵吵什么呢！”高诚严肃道

林骁栩抿紧嘴唇站得更加笔首，忽视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但只过了一会儿，他心里的惊讶越来越浓——那些枪械部件名称像刻在脑子里一样清晰，他甚至能想象出每个零件在手中的触感。

下午的实弹射击训练前，许仨多紧张得连午饭都没吃好。他反复抚摸刚领到的步枪。

看着许仨多这幅心神不宁的样子，林骁栩走上前

“别紧张。”他的声音轻得像阵风，“就当是打弹弓，你在村子里有没有尝试过用弹弓去打鸟？”

许仨多惊讶地抬头

“打过，咋没打过？我二哥打鸟特别厉害，他还教过我嘞，我学的也不赖。”提起这个他的话就多了，农村小孩对于这些多少都是有些兴趣的。

“那就这样想象，心态放的平和一点，用弹弓去打鸟和用枪去打靶心，听上去也没什么差别对不对。”

林骁栩温和的冲他笑了笑。那笑容持续时间不久，却让许仨多莫名安心。

“第一组准备！”伍六壹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成材昂首挺胸走向射击位，路过林骁栩时故意冲他眨了眨眼：“看好了，少爷兵。”他压低声音笑道。好像他己经笃定自己一定能取得好成绩。

林骁栩笑了笑没说话。

一会儿后，成材前五发打出了三个九环两个八环。高诚赞许的目光让他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这个成绩在新兵里绝对拔尖。

他故意放慢脚步往回走，目光扫过等待区的林骁栩，却发现对方根本没看他，而是专注地跟许仨多说话。

“你的手腕再放松些，别太用力，”林骁栩的话温和舒缓：“呼吸要均匀...”

成材的得意瞬间化为羞恼，他觉得自己刚刚的行为像是一个傻子，没人在意的傻子。

他狠狠踢开脚边的石子。

“第六组准备！”

林骁栩走向射击位时，感觉背后有两道灼热的目光——一道来自许仨多充满期待的注视，一道来自成材充满挑衅的凝视。

他深吸一口气，在众人的注视中趴在射击位上，脸侧是黑黝黝的枪托，贴上去的一瞬间，皮肤感受到冰冷的寒意。

远处的胸环靶在阳光下看的不甚清楚，但林骁栩的瞳孔却在他紧盯着环靶时骤然收缩，那一刻，靶心在他的视野中竟变得清晰起来。

“砰！”

第一枪的后坐力让林骁栩忍不住闷哼一声，肩膀上传来一阵闷痛，子弹也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身后传来几声低笑，许仨多狠狠瞪了那几个笑出声的人一眼，成材这会儿心中又忍不住为林骁栩担心起来。

史衿有些失望，上午那会儿林骁栩的动作让他产生了误会，一种或许他会表现得很好的误会。

林骁栩闭了闭眼，脑海中自动生成弹道数据——后坐力导致枪口上跳约1.7厘米，风速3米/秒，他只需要向下修正...…

他接下来的五枪几乎没有任何停顿。当报靶员挥舞着小旗喊出“五发十环”时，整个靶场鸦雀无声。

许仨多第一个跳起来欢呼，却被伍六壹一个眼神钉在原地。

成材的脸色瞬间惨白，他死死的盯着林骁栩的背影，仿佛那是一座不可跨越的大山，他感到有一层不可名说的阴影逐渐将他笼罩，那阴影，能罩住他的后半辈子。

“什么！？”高诚推开众人一把抢过望远镜，“我看看！”

靶纸被紧急送到了观摩台。高诚、史衿和伍六壹等人围在一起，盯着那个让所有人吃惊不己的靶纸——其中三个十环弹着点几乎完全重合，只有边缘细微的撕裂痕迹证明这不是一发子弹造成的。

“三发同孔！”

“这他妈的可真是见鬼了...”高城声音有着压不住的惊叹，他的手指抚过靶纸，“史衿，你当年当新兵那时候能做到吗？”

史衿在射击方面非常优秀，在全师都是能够排的上名号的。

可是这会儿，他却苦笑着摇头：“连长，我练了三年才有这个水平。”

成材将对话尽收耳中，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想起自己多少个夜晚偷偷加练，想起父亲临走前“要混出个人样来”的叮嘱...…

而林骁栩，这个最初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城里人，凭什么？

伍六壹突然转身，大步走向还在射击位上的林骁栩。他一把夺过对方手中的步枪，动作粗暴地开始检查。

“班长？”林骁栩疑惑地抬头。

“别动。”伍六壹的声音有些发紧，他仔细检查了枪管、准星、照门，甚至拆开弹匣看了看，“这枪没问题啊...”他还是不愿相信刚刚看到的一幕。

事实上，远处站着的成材，比他更加的想要将林骁栩手中的枪抢过来仔细检查一番，看看跟自己用的枪有什么不同，他不服！他很不服！

高诚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用一种锐利的目光扫视着林骁栩：“小子，你以前摸过枪？”

他不相信一个第一次摸枪的人能打出这样的好成绩，至少，他从未见过。

“报告连长，没有。”林骁栩站得笔首，心跳却不受控制地加快。他确实不记得自己有过任何射击经验，但那种潜意识里的记忆又真实得可怕。

“家里有人当兵？”

“报告，没有。”

高诚和史衿交换了一个眼神。

史今翻开随身携带的新兵档案：“林骁栩，18岁，洛阳人，父母都是大学教师..并且父母……”史衿止住了话，抬头看了看林骁栩，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半晌才肯定的说：“确实没有相关背景。”

“那可真是奇了怪了。”高诚摸着下巴，“难不成真有天生枪感这回事？他枪王啊他？”

晚饭后，林骁栩被单独叫到了连部。推门进去时，他发现高连长、史排长和伍班长都在，桌上还摆着他的射击成绩单。

“坐。”高诚指了指椅子，“别紧张，就是随便聊聊。”他看着林骁栩的眼神有着不太明显的欣赏。

林骁栩的背脊绷得笔首，只坐了半个椅子。

高诚看他的眼神更欣赏了，不骄不躁，是个好兵。

“今天打得不错。”史衿温和地开口，“能说说当时的感觉吗？”

林骁栩斟酌着词句想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怪异：“就是...感觉很自然。像是就应该那么做，我也不清楚……第一发脱靶后，我调整了一下抵肩姿势，后面就...”

“就百发百中了？”高诚突然插话，眼睛紧盯着他的表情变化。

房间里的气氛突然变得凝重。伍六壹站在角落，手不停的在纸上写着什么，笔尖与纸张摩擦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林骁栩决定实话实说，毕竟这种事情，说出来连他自己都不相信：“看着靶子的时候，感觉距离、风速这些数据自己就冒出来了...”

高诚突然拍桌而起：“好！要的就是这个感觉！”他兴奋地转向史衿，“看见没？这就是我要的苗子！至于你说的那个什么许仨——咳。”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意识到林骁栩还在这里，不适合谈论起他们的计划，就立马收住了话头。

无论如何，他非要把这些好苗子全都一股脑的拔去钢七连！让他们在钢七连稳稳的扎根！就算是天王老子来要人都没用！

熄灯号响过两小时，许仨多在睡梦中被一阵窸窣声惊醒。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成材鬼鬼祟祟地摸向林骁栩的床铺。

“成材？”许仨多揉着眼睛小声唤道，却被对方一个用一个“嘘”制止。

月光下，林骁栩蜷缩在棉被里，眉心紧蹙，嘴里含糊地念叨着：“...掩护...三点钟方向...”

「梦中的场景很是骇人，目光所及之处都是看不清面目的人们不停的哀嚎，到处都是残破的肢体，燃烧弹从空中往下投射，在他不远处炸开，溅起大范围的火光，一个小女孩被烧到了头，躺在地上痛的打滚尖叫，林骁栩想去救她，可刚探出头就被人一把拽了回来：“你疯了！”

“她快死了！”

“你也快死了！”林骁栩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上，在梦里，他清楚的意识到自己好像真的快死了，肩膀、右臂、小腿，没有一处不在流血的。

他还想说什么，可面前那个人却惊恐的看向远处，他刚要回头，那人就将他按在身下！

下一瞬，血色在林骁栩面前炸开，像是怒放的血花！

“掩…护…队……嗬”面前的人再也说不出任何话，喉咙涌上的血沫掩盖住了他未了结的心愿。

“白狼——！”林骁栩清楚的听见自己的声音！破碎又绝望！像是灭绝了一切希望！」

“白狼……”林骁栩嘴里的声音又响起，依旧模糊难辨。

成材刚俯身想听清些，突然被一记肘击砸中胸口。他闷哼一声，还没反应过来，喉咙己经被扣住。

“是…...我...”成材拼命掰着那只手，月光下林骁栩的眼睛里竟闪着凶光。

许仨多吓得从上铺翻滚下来，手忙脚乱地去拉架："别、别打架！"

“成材？"林骁栩如梦初醒，立刻松手，额头上全是冷汗，"对不起，我.….."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甚至于说脑子还没清醒，身体却先一步动作了。

“做噩梦了？”成材揉着脖子，突然发现林骁栩的枕头下露出半本笔记。他一把抽出来——那上面密密麻麻画满了枪械结构图，甚至还有详细的弹道计算公式，笔触精准得像是印刷品。

许仨多好奇地凑过来：“哇，林骁栩你画得真像！”

“还给我。”林骁栩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

成材的胸口燃起一团怒气。他想起白天林骁栩说自己"从没摸过枪"时的表情，那么自然，那么...的坦诚，他从没怀疑过他！他怎么能……

“骗子。”他咬牙切齿地挤出两个字，“什么'天生枪感'，都是装的！”

林骁栩动作极快地抓住他的胳膊：“你再说一遍！”

成材被他拽得一个踉跄，领口勒得脖子生疼。林骁栩那双总是平静的眼睛此刻竟带着几分愤怒。

“我说你是骗子！”成材提高了声音，“什么'从没摸过枪'？你骗鬼呢！”他抖着手里的笔记本，“这些是什么？”

许仨多手足无措地站在两人中间：“成材你别这样...林骁栩可能是...”

“兴趣。”林骁栩打断许仨多，眼睛盯着成材，睫毛在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只是兴趣。”

“兴趣？”成材冷笑，声音因愤怒而颤抖，“那你解释解释，为什么你做梦都在喊战术术语？为什么你第一次摸枪就知道怎么调整瞄准基线？”

宿舍里其他新兵被吵醒，有人不满地嘟囔着，有的还循声看了过来。

许仨多急得满头大汗，突然灵机一动：“伍、伍班长来了！”

这个拙劣的谎言却意外奏效。成材猛地松开手，林骁栩的笔记本掉在地上，摊开的页面上赫然是一张81-1式步枪的剖面图，每个零件旁边都标注着精确到毫米的尺寸。

三人沉默地对峙着，呼出的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交织。最终林骁栩弯腰捡起笔记本，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有些事情...我自己也说不清楚。但我不会骗人，至少，不会骗你。”

许仨多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突然鼓起勇气拉住两人的手：“咱们...咱们是朋友啊...”

朋友？

他们当林骁栩是朋友，只怕是有人不这么想吧！

成材甩开他的手转身就往外走，他想出去透透气，却在门口撞上了闻声而来的伍六壹。

月光下，伍六壹的脸色阴沉得可怕，却还是不得不低下了声音：“大半夜的，闹什么幺蛾子？”

那些被吵醒的新兵纷纷闭上眼睛，在床上装死，他们可不想被伍班长盯上。

许仨多吓得一哆嗦，结结巴巴地说：“报、报告班长，我们...我们在讨论明天的训练...”

伍六壹的目光在三人之间来回扫视，最后定格在林骁栩手中的笔记本上。他伸手拿过来翻了翻，眉头越皱越紧。

“你们三个，都给我出来！”伍六壹突然低喝道，“操场十圈！现在！”

寒风中，三个身影在操场上跑成一串。成材冲在最前面，仿佛要把所有愤怒都发泄在脚步中；林骁栩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许仨多气喘吁吁地追着两人，嘴里还不住地念叨：“你们慢点...等等我...”

跑完第五圈时，成材突然停下脚步，转身揪住林骁栩的衣领：“我不管你有什么秘密，”他喘着粗气说，“但总有一天，我一定会赢你。”

林骁栩平静地注视着他，突然伸手拂去成材肩上的雪花：“我等着。”

成材蓦地松开林骁栩的衣领，别过脸去。

许仨多终于追上来，一屁股坐在地上：“俺...俺跑不动了...”他的脸冻得通红，却还是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咱们...咱们和好吧？”

他不希望自己在新兵营里最好的两个朋友闹别扭，他想大家都好好的。

成材拉起许仨多，再度跑了起来，不过这次，他悄悄放慢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