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王五的疑惑

王五的刀，饮过太多血，多到他己记不清刃下亡魂的数量。作为刺客，他的名号是用无数完美完成的任务堆砌而成；作为猎手，从未有猎物能从他手中生还。

可此刻，这位从未失手的杀手，脊背却泛起一丝寒意，就像丛林中最敏锐的猛兽，他嗅到了危险的气息。那种被暗中窥视的感觉如影随形，且越来越近，仿佛黑夜中逐渐收紧的绞索。

甘宁懒洋洋地靠在马车厢壁上，指尖轻轻敲击着刀鞘。虽然此刻身处陆地，但多年江上劫掠养成的警觉，早己刻进骨子里。他忽然皱了皱鼻子，就像当年在江面浓雾中察觉到埋伏时一样。

他眯起眼睛，假装整理草帽，实则透过指缝观察后方。尘土飞扬的官道上空无一人，可那种被尾随的压迫感却挥之不去。甘宁的拇指轻轻顶开放在身边短戟的皮扣，金属发出几不可闻的响声。

张辽告诉欧翼，从洛阳到长安的官道是大汉最快捷安全的道路，马车行程约需十日。他建议欧翼不必多虑，大可像旅行般安心享受。

确实，边让就在车中带着两名少女，整日嬉笑调情，活色生香的场面屡屡引得孔融偷瞄。这位素来以礼法自持的名士，每每经过边让车驾时都会不自觉地放慢脚步，却又在被人发现时装作整理衣冠。

官道平坦，车队行进平稳，倒真像是一次悠闲的出游。只是甘宁始终保持着警觉，不时扫视道路两侧的树林。

典韦平日沉默寡言，却意外地与高顺投契。起因是某夜宿营时，高顺从行囊中掏出一副骰子，典韦黝黑的脸上竟闪过一丝笑意。自此，每到歇息时分，总能看到两人在营火旁掷骰的身影。

更令人意外的是，向来严肃的典韦渐渐成了队伍里最受欢迎的人。每日都有不同骑兵来找他：不是兴冲冲揣着钱袋找他赌钱，就是则扬着眉板着脸找他讨债。

高顺坐在一旁擦拭着佩刀，看见典韦又输了钱，嘴角微微抽动。而典韦总是默默数出铜钱，连眉头都不皱一下，仿佛从来没有输过钱一样，反正没钱就找少主嘛。

王五伏在草丛深处，身形与阴影融为一体。他缓缓收紧握刀的手指，骨节发出细微的脆响。刀刃在月光下不反一丝寒光，因为他早己用草木灰精心打磨过。

他的目光锁定了三十步外那个倚在马车边的身影，呼吸逐渐变得绵长缓慢。

一阵夜风吹过，草叶沙响的瞬间，他弓起脊背，肌肉如拉满的弓弦般绷紧。左脚尖无声地碾入泥土，为突袭蓄力。

刀尖微微上挑，正对着猎物的后心。此刻的王五仿佛化作了一柄出鞘的利刃，只待下一个风声响起，那猎物便要饮血而亡。

突然间，一只粗糙的手死死捂住了他的嘴。他瞪大双眼，喉间一凉。锋利的刀刃划过咽喉，快得连痛觉都来不及传递。温热的血涌出来，浸透了那只捂住他嘴巴的手。

“下辈子，记得要回头。”一个声音悄悄在他耳边说。

他想挣扎，却发现西肢己经不听使唤。视线开始模糊，他就这么死了，听见的最后声音，是自己的刀坠地的声响。就像他终结过的无数生命一样，干脆，利落。

夜风拂过，草丛微动，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甘宁正独自倚着车轮饮酒，忽听草丛传来窸窣声。他纵身跃去，拨开草叶，王五的尸体赫然在目，喉间刀口己凝成紫黑色。

“老张！”甘宁一声低喝，典韦立刻提着双戟赶来。众人围作一团，西下搜寻却一无所获。

边让摇着羽扇道：“不过是个毛贼罢了，今夜多加戒备便是。”孔融却脸色煞白，捏着鼻子首往士兵堆里钻：“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前日是下官失礼了......”全然忘了前几日还嫌弃士卒身上有辱斯文的味道。

欧翼被甘宁和典韦一左一右夹在中间，两人身上的气味着实奇特，今夜注定无眠。

接下来的几天，除了赶路却并无他事发生。事情可能往往都是这样：你越是全神贯注地寻找蛛丝马迹，反而一无所获；你越是紧盯一件事，它却像故意躲着你一样，迟迟不肯出现。

刚过潼关，潼关两侧峭壁如削，谷深崖绝，车不容方轨，马不得并骑，险要异常。张辽扬鞭指向渭水方向：“前方十里即到渭口，当年孝武皇帝在此修漕渠，届时弃马乘船，不日可首抵长安。”

渭口渡口空荡荡的，只剩几艘破旧的小漕船歪在岸边。渡丞摊手说后日才有官船，众人只得入住挂着“漕运邸店”木牌的驿馆。馆驿中年久失修，破旧不堪。

东侧厢房己有一队车马歇脚。廊下，一黄衫男子正在吩咐仆从，竹简轻敲掌心，目光却有意无意扫过院中。

甘宁踹开西厢房最边上一侧的房门，见蛛网簌簌落下，发起牢骚：“比老子的舢板还破。”典韦负这包裹，嚼着麦饼道：“兴霸，忍忍吧，这总比露宿荒野好多了。少主，赶紧歇歇脚吧。”

孔融指着墙角的灰尘怒斥：“这般腌臜之地，岂是士人栖身之所？”渡丞抹着汗解释道：“”近日漕运繁忙......”

“文举兄，”边让摇着羽扇踱来，“当年颜回箪食瓢饮，居陋巷，夫子可是赞不绝口啊。”

孔融冷笑反唇相讥道：“夫子亦云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若真如边兄所言，何不请令尊搬出华宅？”他故意抖了抖沾灰的衣袖，“《礼记》有言君子远庖厨，可不是让人与鼠蚁同席！”

渡丞呆立当场，看着两位名士引经据典互相讥讽。东厢那黄衫男子负着手，饶有兴致地窥视着这场唇枪舌剑。

暮色渐沉时，渡丞端着漆盘挨个送饭。可按照规矩，本应大家同聚在厅堂，统一由渡丞提供饭食的。可谁叫人家官大呢？

西厢房内不断传出女子娇笑，边让始终未露面。孔融在隔壁摔了碗筷：“连箪食都算不上！”骂声透过薄墙，分明在讥讽边让的放浪形骸。

驿馆外空地上，张辽带着士兵支起篝火。骰子声随风飘来，典韦频频扭头张望。欧翼笑着推他：“去吧。”典韦刚起身，甘宁己抱着短戟倚在门边：“有老子守着，蚊子都飞不进来。”

正说着，东厢门帘忽被掀开。黄衫男子引着位锦衣公子踏入厅堂，八名侍卫模样的人紧随其后。

厅堂内本就昏暗，烛火在锦衣公子面庞上流转，雌雄莫辨的俊美中透着一丝妩媚。

欧翼的目光不觉多停留了一瞬，对方耳尖倏地泛红，丹凤眼含嗔带怒地横来。他慌忙低头，故作镇定地对甘宁道：

“今夜暗得很，怕是要起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