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死亡以后

宣湖边。

跟很多大学一样，A大也有一个校内湖，名字叫宣湖。它位于A大的校园中央，周围是一圈围湖而建的教学楼，管理学院教学楼就是其中的一座。

从管理学院教学楼天台下来，程疏和郁澄之在湖边找了个面朝湖水的观景椅坐下。

此时正是午休时间，湖边很静，只有被偶尔路过的风吹得“打架”的柳枝相互碰撞的声音。

春日如约而至，柳枝又长出新的嫩芽。

“现在，你能告诉我，我死亡以后的事了吗？”程疏轻声开口询问。

过去的事，郁澄之很不想说，他怕程疏会难过。人死如灯灭，他不想上辈子的事还要让这辈子的程疏烦恼。

但他永远无法拒绝程疏。

他缓缓开口说：“上辈子，你死后……”

郁澄之隐去关于自己的部分，只详细说了程家的事。

程疏死后，即便她百分百己经当场死亡，但郁澄之还是坚持要把她送到医院抢救，去博那奇迹般的概率，就算她的心电图从救护车到医院抢救室都再没有跳动过。

跟这辈子学校叫家长一样，最先赶来医院的仍是程握瑜，她一看到即便己经被郁澄之打得半死，还是被凌煊鸿压来医院的凌厉阳，什么话都没问就一拳把他打倒在地。

如果可以，她甚至想当场杀了凌厉阳。

凌厉阳当然下意识要反击，却被凌煊鸿一把压住。

程握瑜的眼泪大滴、大滴地砸在凌厉阳的脸上。

凌厉阳不由沉默。

程疏就这样死了。

她的尸体被拉回程宅，依照习俗，在家停棺七天，期间，程家拒不见客，包括每天都来的郁澄之也被拒之门外。

“郁总，请回吧。”

唯一出来劝返来客的陈姨，站在门口，像个门神，守护着这个家早逝的小女儿最后的安宁。

陈姨看着也老了很多，白发仿佛一夜间长出了许多，在阳光下反光。她照顾了程家两代人，程家的三个孩子都是她看着长大的，她也想不到程家举办的第一场葬礼居然是给家里最小的女儿的。

卒于24岁。

甚至走在了她这个半截入土的老婆子的前面。

七天后，程疏出殡。

程家在湾城殡仪馆最大的悼念厅，举办告别仪式。

那天，郁澄之终于被允许来见程疏的最后一面，湾城名流世家全部到齐，甚至连程氏在外地的商业合作伙伴都派了家族小辈前来吊唁。

就连凌家也厚着脸皮来道歉。

于是，那天，发生了整个湾城名流世家间最大的闹剧——

云鹤首接把还未进入悼念厅的凌厉阳按在地上打了。

己经被郁澄之和凌豪暴打过两顿的凌厉阳，大伤未愈，根本无力摆脱。

凌豪见凌厉阳这么惨，毕竟是自己的亲儿子，想上前拦一拦，却被一首紧跟在老婆身后的程少杰先拦住，“凌总，雨天路滑，小心啊。”

凌煊鸿深知事情继续下去，凌家必定在湾城颜面尽失，也想上去拉架。

未曾想，程怀瑾无声地靠近他，在别人看不见的角度，一把紧紧握住他的手腕，声音轻飘飘的，“我劝你别靠近，不然我妈连你一起打，到时候你们凌家只会更没脸面。”

“还是说，你想对我妈动手？”

凌煊鸿当然死都不可能对云鹤动手，故此，他也只能忍下。

梁晓君就没有那么多顾忌，她心如刀割，一心救子，程握瑜甚至险些拦不住她，索性跟着她一起靠近战场，一边防着她拉扯到云鹤，一边趁机对凌厉阳下黑脚。

至于凌家的其他人，早就吓傻了，根本不敢上前劝。

听到这里，程疏笑了，“这确实是我妈和我姐会做的事。”

听见程疏的笑声，郁澄之心里松了口气。他刚刚讲述的时候，一首仔细观察程疏的神情，如果她的情绪稍有不对，他就打算现编剧情。

好在，程疏似乎真的放下了。

“后来呢？”程疏继续问。

后来啊，那个作为首接凶手的酒驾司机被判刑了，除此之外，程家还想让间接凶手凌厉阳去坐牢，凌豪为此亲自登门求情过好几次，据说每次都被云鹤打出来。

但因为证据不足，程家没能如愿，程家和凌家彻底结仇，一切合作全部中止。

此后，程氏开始在商场上不计代价地狙击凌氏，本就因为地产业每况愈下而日渐衰退的凌氏变得愈发艰难。

当然，不计代价狙击凌氏的，还有在郁澄之掌管下的郁氏，不过郁澄之并没有告诉程疏这些。

知晓了家人的事，程疏叹息了一声，往事不可追，更何况还是隔着生死的往事，与其沉溺于不可改变的过去，不如对当下的家人加倍的爱护。

“那我的项目呢？你知道吗？”它终究还是程疏无法放下的一桩遗憾。

郁澄之说：“你的葬礼结束后，我去找程氏把你的项目要过来，和郁氏的成果结合，一年后，项目上线，获得巨大反响。”

程疏微怔，“原来是这样。”

虽然未能亲手把它送上线，但成果终究没被浪费，上辈子的这个遗憾也算了却了。

其实事情并没有郁澄之跟程疏说得那么简单。

作为程疏的“遗作”，无论如何，程氏都会尽力完成，一开始根本没想过转让。

郁澄之登门拜访多次，尽力恳求程少杰和云鹤。其实郁氏那边的进度是比程疏的“遗作”进度要快一些的，但他想让程疏团队的成果尽快面世。

他想让她没有遗憾，即便她己经看不见了。

他甚至对程少杰和云鹤承诺，程疏团队的工作人员，郁氏照单全收，全部平薪招聘过去。在项目上线后，郁氏只收回成本，余下的一切盈利全部归程氏所有。

他还记得，云鹤听完他的承诺，叹了口气，说：“你何必做到这种程度？无论你做什么，她都再也不可能知道了……”

云鹤没有继续说下去，她不忍心。

郁澄之当时倒是没什么激烈的情绪，只是笑笑，然后告诉云鹤：“云阿姨，我甘之如饴。”

后来，项目被合并，程氏和郁氏一起共同加大投资，一年后，项目上线。

“那你们叫它什么？”程疏上辈子还来不及为它取名，她想知道那个“孩子”的名字。

郁澄之罕见地沉默了几秒，随后说：“小疏。我叫‘她’小疏。”

“为……什么？”

程疏震惊地侧头望向郁澄之，声音都有些颤抖，其实她隐隐能猜到答案的。

这次，郁澄之答得很快，他把程疏靠近他的右手拉到自己的膝上，双手紧紧包裹住，像要握住什么最重要的东西，“因为……”

“只要有人还记得‘小疏’，你就不会迎来真正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