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妈妈，安息

1月的南城，没有雪，却整日阴雨绵绵的，阴沉的云笼罩在城市的上空，湿冷的空气充斥着整个城市的每个角落。

这里是缪智茵的故乡，也是郁澄之生活了16年的城市。

在被抛弃后，缪智茵带着郁澄之回到这里，然后死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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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城，1月20日，星期六，上午，10℃-7℃，中雨。

乌云沉沉地压在城市上空，雨滴密集地覆盖整座城市，空气中是潮湿和静谧的味道。

这是郁林第一次来南城。

在跟缪智茵谈恋爱的西年里，她曾无数次提起这座心爱的小城，她曾经就读的学校，她爱吃的小吃店，她爱逛的公园……她跟郁林细致地描绘这座城的细节，恨不得把自己人生中郁林未参与的过往全部告诉他。

缪智茵就是这样一个情感浓烈的人，爱也是，恨也是。

说来讽刺，郁林跟缪智茵谈恋爱的时候，缪智茵曾数次邀请郁林来这座她心爱的小城，郁林总是笑着答应，但从未实现过承诺。

没想到她死后，郁林却来了。

也不知缪智茵泉下有知是何感想。

郁澄之和郁林约在南城的城南公墓陵园见面。

南城有两座公墓陵园，城南那座的位置没有城北那座好，价格也便宜些。

缪智茵死的时候，并没有给郁澄之留下多少钱。她跟郁林分手时，郁林给了她不少钱，那些钱去了哪里，郁澄之也不知道，可能捐了，也可能扔了。

郁澄之把仅有的钱全部给了奚韵，奚韵也不富裕，就用那些钱给缪智茵在城南公墓陵园置办了块墓地。

这样，缪智茵也算有了归处，不至于成了孤魂野鬼。

郁澄之来得比郁林早，他撑着一柄黑伞，在空无一人的陵园里一路慢慢向上，路过一排排静默地注视着来者的墓碑，最后走到母亲的墓碑前。

因为郁澄之年幼时的穷困，母亲的墓小小的，碑小小的，照片上的人，也是小小的。

毕竟走的时候才24岁。

小时候，郁澄之很怕来陵园看望缪智茵，因为缪智茵最后给他留下的印象实在过于让他恐惧……

那种窒息，那种濒临死亡的感觉……

很长一段时间里，在郁澄之的潜意识中，母亲几乎等于死亡。

奚韵察觉到他的恐惧，也不逼着他来，只是逢年过节自己来给缪智茵扫墓。

再后来，郁澄之长大了些，从熟悉的人口中知道了缪智茵的故事，他渐渐不再害怕缪智茵，也可以陪着奚韵来扫墓。

奚韵问过他，他恨自己妈妈吗？

毕竟缪智茵曾经想杀死他。

郁澄之记得自己当时沉默了很久，点点头，又摇摇头。

那种感觉太复杂，他自己也无法辨清。

他隐隐察觉缪智茵的“疯”，也隐隐察觉那或许不是她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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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林晚郁澄之一步到达，沈松也跟着来了南城，依旧充当司机，他下车给郁林撑起一把黑伞，郁林接过，让他在车里等候。

“我很快回来。”

郁林从陵园肃穆的大门进入，顺着沿山弯道向上，走过两个弯就看见一排排墓碑整齐地遍布山的整个北面。

他拾阶而上，墓碑们依旧静默地注视着这位新到的客人。

他不需要去找缪智茵的墓碑在哪里，因为浸泡在阴雨中的陵园里只有一块墓碑前站着一个身着黑衣的清瘦少年。

那便是郁澄之。

郁林走到他身边，望向他面前那块不大的墓碑，照片里的缪智茵还是上大学时的样子，一如郁林初见时的模样。

许是天气原因，许是氛围原因，许是确实喜欢过她，站在她的墓前，郁林难得也有几分伤感。

两人都没有说话，周围陷入寂静，只余雨滴拍打万物的声音。

郁林听着雨声，不知时间过去多久。

“你后悔过吗？”

郁澄之语气冷淡地打破沉寂。

郁林没有马上回答。

雨中的时间变得模糊，又不知过了多久，郁澄之听到一声轻笑。

“我从不后悔。”

“人一旦开始后悔就没法继续往前。”

“郁澄之，作为你回郁家，我教给你的第一课。”

“后悔是一个人失败的开始。”

郁澄之的嘴角扯出一个没有丝毫笑意的笑。他不评价郁林的价值观，他根本不在意郁林，也不在意他的答案。

他是替缪智茵问的。

“道歉吧。”

郁林转头看了郁澄之一眼，又转回头看着缪智茵的墓碑，用听不出内心真实想法的平淡语气开口说：“智茵，对不起。”

那句不知有多少歉意的道歉刚落下，一阵轻风吹来，它带着细雨的凉意，轻绕郁澄之垂放的左手一圈，然后又随着雨远去。

那阵轻风似乎只有郁澄之感受到了，他抬头望向风远去的方向。

这是妈妈在跟他道歉。

郁澄之想。

我原谅你了，妈妈。

安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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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陵园门口，郁澄之跟郁林一起上车。

在车上，郁林让郁澄之随他一起回家过年，这个家当然指的是湾城郁家。

在郁林心里，他己经完成郁澄之说的条件，他们的交易己经达成。

郁澄之摇头拒绝，“我要留在家里过年。”

“你己经是郁家人了，郁家才是你的家。”郁林冷下脸，觉得自己可能被这个毛头小子耍了，眯起眼质问他，“你不会骗我吧？”

“就让我最后陪奶奶过个年吧。”郁澄之笑道，“毕竟奶奶刚出院。”

奚韵在湾城的手术很顺利，术后在医院休养康复了一阵，最近随着郁澄之一起回到南城。

这个理由郁林勉强接受，他自己虽然是个无情无义的人，但他的孩子有情有义对他来说还是很有好处的。

“这是最后一次，接风宴前一周你必须回来。”

“好。”郁澄之转头望向窗外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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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自己跟奚韵的家，郁澄之看起来情绪不佳。

奚韵知道他今天跟自己的亲生父亲去陵园看望缪智茵了，有些担心他。

郁澄之不想让这位大病初愈的老人担心，勉强扬起一个笑，耐心地安抚了奚韵几句，就回房间了。

他的房间很空旷，一张单人床、一套桌椅和一个衣柜就是全部。

他站在房间中央，心脏飞速跳动，仿佛要冲出胸腔，他用微微抖动的手拿出手机，点开程疏的聊天窗口，按下语音通话。

程疏的手机大概不在手边，铃声响了很久都无人接听。

郁澄之心中的焦虑在一节节攀升，额头都冒出几滴冷汗，就在铃声快要结束的时候，通话突然被接通。

“郁澄之？”

程疏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

郁澄之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柔软的手接住，轻轻带回胸腔。

“郁澄之？”

通话无人回应，程疏又问了一句。

“……是我。”

郁澄之轻声回道，心中的焦虑被那只无形的手轻柔拂去。

“嗯？怎么了？”

程疏察觉到郁澄之声音里的情绪似乎有些不对，隐隐有些焦躁和……悲伤？

郁澄之闭上眼，额头的冷汗下滑至眼角，又从眼角滑落。

“程疏。”

话语里的浓烈情感并没有因为透过冰冷的无机质传来而减弱分毫。

“我想你了。”

程疏的心一颤。